(' 那个倒霉的秀才叫陆显宗, 光听名字就知道家里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了。陆父陆母都是典型的庄稼人模样,陆母年轻的时候做过绣娘,因着这份手艺, 加上陆父的勤劳肯干,家里才攒下了上百亩的田产,能供得起儿子上学, 为了给儿子行方便,还专门买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回来给儿子做书童。
儿子也争气, 十几岁就考中了秀才,还是廪生, 一年能从县衙拿好几两银子,县里的先生也说儿子争气, 肯定能考上举人。结果去参加了一次乡试,原以为没考上, 他们还想着这次考不上也不打紧, 先给找一门婚事,等过几年再考也是一样。结果儿子去了一趟县城, 回来说自个要去省府问一件事情,就带着书童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夫妻两个还以为儿子路上是遇了劫匪,还去县衙报了官,却一直没有消息。这大半年来, 夫妻两个根本无心农事,到处托人打听儿子和书童的消息,时间越长越绝望, 原本陆母年轻时候做绣活,眼睛就不好, 如今更是几乎哭瞎了眼,夫妻两个头发都白了,看着简直如同花甲老人一般。
两人被衙门找了个客栈安置下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们住的客栈距离董家住的客栈只隔了一条街,随便一打听就能听到。
董家在乡下嚣张惯了,一听说陆家两口子就是两个普通的庄户,顿时觉得好拿捏,当下兄弟两个商议了一番,由董元驹的父亲董兴胜去找陆父陆母。
陆父陆母这会儿正在跟书童陆墨抱头痛哭。
“好孩子,要不是你,我们显宗就这么平白冤死了!”陆母来的路上就听差役说了情况,知道陆墨这一路而来是多么困难,若是陆墨当时没有自个进京,而是回家先找他们商量,以他们的见识,说不定还是一层层告上去,到时候不光儿子的冤屈没法申诉,连同老两口自己也得搭进去。
陆父也是连连点头,抹着眼泪说道:“你给显宗伸了冤,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说着,竟是直接想要跪倒在地,给陆墨磕头。
陆墨忙拉住陆父,说道:“要不是老爷太太把我买了,我只怕都在外头饿死了!这些年,我在陆家跟少爷同吃同住,少爷也一直将我当亲兄弟一般对待,连姓都是跟着老爷少爷一起的,我要是连给少爷伸冤都不敢,我还是人吗?”陆墨被买下来的时候才四五岁,陆父陆母都是厚道人,说是将人买回来做书童,实际上是当自家孩子一般养着的。
陆父与陆母对视了一眼,有些尴尬,但还是带着一些期盼说道:“你也说显宗一直将你当亲兄弟一般,如今显宗没了,我们两口子也没了依靠,想要认你做个义子,你觉得如何?”
见陆墨没有立刻吭声,陆母又连忙说道:“我们两口子也知道,你如今跟以往不一样了,我们就是,就是……”她原本在老家那边还算是有几分伶俐,这会儿却也说不出来。路上那些差役可是说了,大家都说陆墨是忠仆,甚至是义士,哪怕他是从小被陆家买来的,但是谁敢真的拿他当奴仆一般看待。别看这年头对下面的奴仆都要求一个忠字,但更多时候都是树倒猢狲散,谁能摊上这样的奴仆,那真的是要当做门客来对待的!可以说,此事一过,陆墨只要愿意,不知道多少大人物愿意对陆墨伸出橄榄枝,甚至有机会当官,而在陆家,陆墨又算什么呢?做个养子,就继承陆父陆母那百十亩地的遗产,给老两口养老送终?
陆墨却是实心人,这会儿毫不犹豫,一头跪倒,给陆父和陆母磕头:“孩儿给父亲、母亲磕头!”
老两口顿时泪如雨下,拉着陆墨起来,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连声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又道:“你跟你显宗哥哥一样,读了几本书,就讲究起来了,还什么父亲、母亲,就叫爹娘!”
陆墨赶紧又叫了一声爹娘,就在这时,外头小二来敲门:“陆老爷在吗?外头有人求见!”
“什么人啊?可当不起一个求字哩!”陆父在老家一向与人为善,也是个老实人,到了京城,也是战战兢兢,一听什么求见,顿时就慌了手脚。
陆墨虽说一路坎坷,却也见过不少世面,这会儿说道:“爹,娘,你们先坐着,我去问一下是什么人?”
那小二拿了董家的银子,原本想要将人哄出去,弄个木已成舟,结果出来的却是陆墨,陆墨直接问道:“是什么人要见我爹娘?”
这小二自然是听过陆墨这个传奇人物的,这会儿顿时有些气短,只得老老实实说道:“是董家的二老爷!”
一听,陆墨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陆父也听到了一个董字,当下嚷嚷起来:“叫他滚,咱们不见董家人,咱们家显宗被姓董的给害了,他们还有脸过来!”
陆母也跟着跳了起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剪刀来,有些魔怔地说道:“董家人,在哪儿,他们在哪儿,在哪儿?”她从知道儿子的死讯之后,除了伤心,满脑子都是要给儿子报仇雪恨的念头,尤其在打听一番之后,听说这个案子,判下来,最多也就是死一个董元驹,其他人根本不会伤筋动骨。她却不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绝了前程比要了性命还要可怕!
自己儿子被害死的时候,董元驹已经进了京,也就是说,害死儿子的董家人应该是董元驹的长辈,偏生董元驹进去了,他们的长辈还在外头上蹿下跳,企图给董元驹脱罪,陆母想到这里,只恨自己就是个腿脚不便的女流,不能给儿子报仇。这会儿董家人自个送上门来,陆母满心的仇恨顿时就再也藏不住,当下拿着自己做针线的剪刀,就要去跟董兴胜拼命。
陆父也没想到自个老妻居然藏了这样的心思,这会儿被吓了一跳,连忙夺了陆母手里的剪刀,说道:“老婆子,你别犯糊涂,你这会儿伤了人,回头说不定上头就判轻了!”
陆母被说的一愣,然后又崩溃地大哭起来。
陆墨黑着脸,直接对那小二说道:“小二哥你也看到了,我爹娘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方便见人,何况还是董家人!劳烦小二哥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想要见我爹娘,等开审的时候,就能看到了,用不着这会儿过来!”
小二摸了摸袖子里那块银子,还是说道:“他们说是来给老爷太太赔罪的!”
陆父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说道:“赔什么罪,他要赔罪,上了公堂再说!我们儿子死了,我们两口子这把年纪,只想要一个公道!”
董兴胜在楼下听到楼上隐约传来的话,只气得咬牙切齿。放在老家那边,像是陆父这样的小地主,对董家来说,算得了什么,略施小计,就能叫他们家破人亡。董家发家这些年来,兼并的土地可不是都来自于底层的贫民,那些小地主的地连成一片,又多是好田,不比从那些苦哈哈的半佃农手里弄来那点薄田来得强吗?
可惜的是,陆家跟董家离得还挺远,要不然当初弄死了陆显宗,就该将陆家跟着斩草除根的。
哪怕心里这么想,但是如今形势不由人,董兴胜还想要说几句软和话,上头已经扔下来一只粗陶杯子,正砸在董兴胜脚边,董兴胜吓了一跳,瞧着已经从房里出来的陆父陆母满脸的仇恨,顿时就有些张不开嘴。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董兴胜依旧觉得自己是瓷器,瓷器不该跟瓦罐碰,他们家就算是不当官了,也是地方上的豪族,哪里能跟这等土包子硬碰硬,他这会儿也不敢发作,只得强挤出一个笑来:“贤伉俪这会儿心绪不宁,老夫回头再来拜访!”
陆墨却是正色说道:“董老爷还是不要再来了,我爹娘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回头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反倒是不好,不如等大理寺那边开庭再说!”
董兴胜之前没跟陆墨打过照面,只是听说过陆墨的存在,对这个坏了自家事的书童,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如今瞧着陆墨模样,说话有条有理,顿时就知道,只要陆墨在,想要糊弄陆父陆母就不是什么容易得事情。他心中转悠着各种歹毒的念头,面上却是一副和善模样:“我们两家本来也就是一场误会,陆贤侄之事……”
“我都说了,给我滚啊!”陆父一听他还狡辩说什么误会,这会儿只气得两眼直冒金星,要不是还残存着几分理智,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将董兴胜打成肉饼。
董兴胜见陆父眼珠子都红了,顿时不敢再吭声,胡乱拱手道了个别,拔腿就跑。
陆墨这会儿看向了那传话的小二,不冷不热地说道:“小二哥,以后这董家再来找,就别告诉我爹娘了,要是我爹娘被气坏了,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也坏了你们客栈得生意不是?”
闹了这么一场,原本躲在后头的掌柜也冒出来了,连声给陆家人赔罪:“这小二新来的,不懂规矩,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那小二被掌柜要吃人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顿时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跟着掌柜下了楼,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董兴胜来了这一次,陆墨就知道,董家人势必不肯善罢甘休,距离升堂还有好几日,住在客栈里,总会有被董家抓住机会的时候,陆墨便琢磨着,找个地方赁个房子再住下。他在京城待了这么久,一些有心人也告诉他不少事情,像是这等案子,本就不是一两天就能审下来的,就算涉案的人老老实实招供,也得走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流程,等到判决下来,说不定都几个月过去了!何况这等大案,谁也不想承担主要责任,到时候铁定会有人翻供,如此,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