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文龙和下放知青好上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东、西两个酉家村,都有人知道了。
“嗯,好心有好报呀!文龙这苦孩子,早早没了爹,光要饭棍儿就拖了七年。在早谁能猜摸到,一个没有爹的穷叫子,都能说上家口儿,得亏了社会——好啊!”黑黑瘦瘦的于三奶奶瘪着仅剩两颗牙的嘴,点头感叹道。
“小蔡儿这孩子,俺看着也是个好样儿的,知恩图报。跟了文龙——,说不定有大福享——呢!”于四奶奶藏青色的裹腿布带子扎得紧紧的,更凸显出那双有名的“三寸金莲”来。她踟蹰在于大奶奶的前天井里,一双小脚儿前走走,后倒倒,提线木偶儿一样儿,前后甩动着两条曾经受过伤的老胳膊儿,不紧不慢儿地应和道。
“就怕城里孩子吃不下苦,难长远——呀!哎!‘五老妈儿’家的‘胥’——呢,眼目前儿,也快生了。她上个月就住到闺女家去了。约摸还没听说这好事儿吧?”于七奶奶左手握鞋底儿,戴着黄铜顶针儿的右手拿着针锥在一丝不乱的头发上抿了两抿,不无担心、不无遗憾地感慨着。
“怕是不知道,不然就她那个性子,早就‘飞’回来了!”于三奶奶点着白的头,继续说,“要不叫‘二老妈儿’打发‘留儿’过去说一声吧!这也是老五儿家的大事儿了。”
“对头!”
“那是!”
“该当的!”
几声响应同时出自不同的中老年妇女之口。
东酉家村这边儿,于家没出“五服”的几个叔伯老妯娌热烈地关心着文龙的婚事儿……
西北方向的迎风庄上,正住在女婿家等待闺女生孩子的“五老妈儿”——于文龙的老娘——于傅氏,先是被“儿子撞伤”的消息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儿子有相好的了”的新闻惊了一跳。
忧喜参半,她在闺女家坐立不安:待回家吧?担心姑娘头胎临产,乏人照顾;不回家吧?又挂念儿子伤得重了,独自在家没人伺候……
“娘,依我说呢,你就先别回去了,听他们‘讲咕’1——啊,那个——什么小蔡儿,‘见天儿价’2跑咱家给我大弟做饭——呢。你不在家,正好儿给他俩倒个空儿,也容他们好好‘处处’3。”于莲右手摁着她不停走动的娘坐下,弯左臂抚摸着滚圆的大肚子,慢条斯理地说。
于傅氏琢磨琢磨,觉得闺女说得也在理。随之点了点头:“嗯,‘老张儿’(出了嫁的女儿,称呼往往冠以夫姓),你说的也是,咱还是不回去——讨人嫌了!嗯——俺就先不回去了!”她团团转了半天,终于听从姑娘的话,做出了也许是此生最“英明”的决定。
……
而此时此刻,在东酉家村,被“八卦”的男女主角儿正垂着腿,分坐她家炕沿的两头儿,各自苦恼着呢……
于文龙用眼角忐忑不安地扫了炕梢的蔡晓一眼儿:“要不,我出去——分说4分说?”
“不要!嗯……我的意思是说……不用——了,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谁就说——呗!”蔡晓垂着头,似乎很是愤懑地说道。
屋子里,半天鸦雀无声,呼吸可闻。
于文龙一动不动地盯着炕前里平硬的土地面。像是要在今天测试一下自己颈椎的拉伸强度,他使劲儿向下延长着自己的后项,下巴几乎抵到胸骨上了还不打谱放过那无辜的脖颈子。
“那,你……你的名声儿,怎么办——?”
蔡晓浑不在意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抬头望了一眼老老实实、“低头认罪”的生产队长,突然忍俊不禁,“嗤……”地轻笑起来。
“要不,你别……来……”于文龙的头都快抵到裤裆里去了。以往那浑厚的声音,此时也被他挤压得若有若无。
“不!……”蔡晓猛地抬起头,恶声打断他。复又狠狠剜了于文龙一眼,似乎怕一犹豫就没有勇气再说了一样儿,快速地接着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被人讲咕两句就不敢来了?我偏不!人家越讲咕,我就越来!‘但丁’不也说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但丁?嗯……你说的那个但丁,他是谁?我怎么没听说有这号人?你同学?”蔡晓的话有点高深,于文龙虽然听得模棱两可,但是,并不耽误他紧抓矛盾焦点,眼见他宽阔的双肩迅速地抖了一下,立马儿敏感地揪出蔡晓嘴里的一个人名儿来……
“哈哈……你还真是幽默,但丁是意大利的,著名诗人,写《神曲》的那个。我可没有这么有影响力的同学。嘻嘻,哈哈……哎哟,可笑死了!你真逗!故意的?你——!逗我的,是吧?”蔡晓忍了忍,终是没憋住,“嗤嗤嗤……”地又笑出声来。
于文龙虽然不知《神曲》是啥玩意儿,却也心下释然:“啊?意大利——,啊,外国的……那样啊——!”
蔡晓甜甜的笑声过后,又是一阵长长的沤死人的沉闷,就连绣针落到地上似乎都可以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