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汪直坐在船上,遥望着前方的岛屿,拿出了齐政交给他的纸条。
上面就写了四句话。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唯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汪直深吸一口气,又将这四句话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将纸条放进口中吞下,望向前方的目光在悄然间愈发坚定。
“上岛!”
随着巡视队伍的返回,整个巡抚江南的事情也终于缓缓落下来了帷幕。
卫王吩咐众人短暂休息一日,开始着手收拾着行囊。
卫王自己则和凌岳一起,参加高远志组织的践行宴。
宴会自然定在了沧浪园中,看着这些士绅们眼中那由衷的喜色,卫王和凌岳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对手越是这般,便越是说明他们的作为是有成效的。
齐政也没闲着,趁着这一日,先去程府跟程硕喝了一顿酒,带着周坚向他告了别。
程硕对于周坚的离去原本想说一句今后在外面惹了祸,别把为师供出来,但想想还是算了。
只不过看着齐政,心头多少带着几分歉疚。
老夫无能啊,没帮你把握住那个天大的好机缘啊!
于是,程硕愧疚之下,没用多久就把自己灌醉了,看得齐政一愣一愣的,这么伤心的吗?
离开程府,让周坚先回去收拾行囊,齐政又去了沧浪园。
“待你十年期满,我在中京等你。”
齐政入座就先撂下这么一句话,听得沈千钟一愣,“这话不该是你我秉烛夜谈,你最后离开的时候说吗?”
齐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那酒量,撑得到那会儿吗?”
“咳咳.”沈千钟尬笑两声,生硬地转过话题,“杨进要跟着你们进京,你们打算怎么办?”
齐政笑了笑,“你觉得呢?”
“所有人都笃定你们不敢杀他,但我觉得你一定会杀了他。”
苏州织造局中,董世也在嘱咐着杨进,“回京一路之上,你最好老实点,可别被卫王抓住什么把柄。”
老子哪儿还有把柄给卫王抓
杨进轻哼了一声,“既然卫王先前都不敢杀我,难不成后面还敢?他若要争储,敢得罪老祖宗?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看着杨进不以为然的样子,知晓更多事情的董世心头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但杨进又不是他爹,他言尽于此,也懒得多说。
翌日的阊门码头,人头攒动,比起当初迎接高远志到任,声势更为浩大。
正当众人话别之际,城中忽然一道黑烟,冲天而起。
很快,便有巡城士卒来报,“殿下,府台大人,是城中鲁家的鲁夫人,自从鲁博昌死后,她愈发苛刻,打骂下人,今日终有奴仆不堪忍受,点了鲁家,拉着她一起赴身火海。我等已经在尽力救援,火势暂时可控。”
听见这话,站在码头上的齐政暗叹一声,回想起了那个鲁夫人前来选人的午后。
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啊!
听闻火势可控,众人也松了口气。
一番话别自不用多说,卫王率先登船。
正当杨进登船之时,忽然舢板被跟随其后的护卫踩得一晃,杨进竟然一个没站稳,失足落入了水中。
一帮护卫登时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杨进。
卫王冷声道:“还傻站着做甚,还不速速救人!”
这时候,护卫们才如梦方醒,跳下河去救援。
结果田七一个着急,直接落在了杨进身上,一脚将他踹进了深水里。
等他们七手八脚地在水里扑腾半天终于把杨进救起,这位曾经在苏州呼风唤雨的织造太监已经没了呼吸。
“我等无能,请殿下责罚!”
董世瞧见这一幕,喉头滚动,只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
高远志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陛下身边大太监童瑞的干儿子啊,就这么杀了?
在整个码头的一片死寂中,卫王平静地叹了口气,“将杨公公就近安葬在苏州吧,此事本王回京,自会向父皇禀报,如何定夺,稍后再说。”
说完,凌岳便直接吩咐道:“起锚!”
在船上,卫王、凌岳、齐政,并肩而立,看着渐渐变小的苏州城,回想起这如梦似幻的两个多月,对视一眼,齐齐一笑。
码头上,一众苏州士绅,齐齐松了口气。
瘟神终于走了。
苏州的天,江南的天,终于又要晴朗起来了。
船队一路前行,两日之后,便抵达了镇江。
码头上,早早便站着一群人,朝着船上招手。
为首的红脸老头儿,身着二品官袍,赫然正是原地起复的现南京巡抚陆十安。
他身处南京,最好的自然是顺江而下,在镇江等候送别。
卫王等人也早接到了陆十安的书信,知晓此事,船队有序地在码头靠岸。
当船队停稳,卫王等人走下,陆十安连忙迎了上去,“殿下。”
卫王也立刻快步上前,扶着他的手,“陆大人,远来相送,小王受之有愧啊!”
“殿下巡抚江南,功成而还,江南风气为之一振,下官于公于私,都该相送啊!”
二人寒暄两句,陆十安便提议道:“殿下,这旁边便是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镇江北固楼,咱们登山一观,可好?”
卫王自无不可,他也有心真个收服这位志趣相投的封疆大吏,于是,护卫开道,卫王、凌岳、齐政、陆十安,再加上一个周坚,五人一起登上了北固山。
站在北固楼中,眼前是大江奔涌,对岸遥望着淮上,很难让人不生出几分豪情。
卫王转头看着陆十安,“陆大人,赴任已近两月,感觉如何?”
陆十安叹了口气,“江南之地,积弊重重,虽有殿下以超绝之志,暂时逆转局势,但陛下之志,你我之愿,在整个江南势力之前,确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
卫王点头,“既然如此,便当徐徐图之,心急之下,反倒容易酿成大祸。”
陆十安嗯了一声,“殿下说得不错,便如当年,刘宋莽撞北伐,最终却失掉了整个两淮,北魏之军队肆虐于国土,生民哀嚎,自此南北攻守之势逆转,自当引以为戒。”
“更何况,如今天下,亦有北渊虎视,若是一个不稳,更有可能让异族铁蹄踏入神州,重演当年祸事。”
但旋即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老夫如今这年纪,恐怕也只能再守几年,难有存进了。殿下若是有心,还当早作打算才是。”
卫王神情凝重,正要点头,一旁的齐政却微微一笑,抢先道:“陆大人,还记得咱们当初去往扬州之时,你曾与晚辈说起当初您初出茅庐之时,便是在隔岸的扬州,镇压暴乱,如今虽已一晃四十余年,但正所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姜太公在您这个时候,才刚刚出山呢,何故做此喟叹?”
卫王一听,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陆十安哪儿是在说自己年迈,而是在提醒卫王,你若想倚仗于我,便要想到我的年事已高,朝廷会有人以此攻击我,你得早作打算应对。
自己一个没注意,差点酿成笑话。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齐政,而后郑重地对陆十安道:“齐政说得不错,魏武有言,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陆大人正当年纪,又熟知江南事,正是执掌江南的最佳人选,本王自会倾力支持。”
陆十安见卫王听懂了他的话,便也严肃答应,“请殿下放心,下官自当竭力!”
众人又说了几句,便转身下了山。
回到船上,陆十安正待目送着卫王的船队远去,但没曾想,齐政又匆匆从船上下来,将一张纸交给了陆十安。
“早先一直说送您一首诗词,此去不知何日再见,便在此兑现了吧!”
陆十安一惊复一喜,连忙接过。
“好了,陆大人,咱们中京再见!”
“好!,再见!”
船锚收起,风帆张开,卫王一行,带着圆满,离开了江南。
望着船队渐远,陆十安忙不迭地打开了手中的纸张,只看了第一句,便悄然呼吸一滞。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赠陆巡抚】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第一卷完)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