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那么真,又那么虚,恍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阿晏……”我心下略一怔忡,失声呢喃道。“走吧。”她拂去肩头落花,自满院迎风轻举的海棠处转首看向我,那双温润如墨玉的眼眸中含着初春的笑意,继而轻声道,“等了很久吧,我来接你。”她身上淡然的气息似自领口隐约浮动而出,这香气随淡极,却又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我将手轻搭上她伸出的手掌,跨出坤宁宫的门槛,与她并肩同行,藕荷色的衣裙被长街上的微风轻拂起,裙上浅碧色的衣带柔柔飘动,一搭一搭吹到她的腰间的系着的丝绦上,绵绵无声。她的步子稍大,我需快走些才能与她平齐,风里隐约能听见我头上钗环轻撞的清脆响声,铃铃一路自内苑而出。宫内宫外于我来说并无什么分别,我虽早已到了出宫建府的年岁却一直留在宫里,只因母后舍不得将我独自放出去,现下母后亦去了,宫里已然没了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事物了。只是我讶异于晏平是如何同父皇说的,竟能让他同意将我带出皇宫。我向她提起此事时,她却只淡淡一笑,并未细说,直言道:“他管不了我。”我怔了怔,须臾后不禁愕然,这才后直觉地想起了什么。是了,父皇管不了她——她是手握兵权把持朝政的长公主,是驰骋沙场杀伐决断的先帝骨血,父皇一个只能靠入嗣过继而来的皇帝,自然是管不了她。我望着晏平含笑的面庞,心中却有着莫名的酸涩。天爷啊天爷,这是什么鬼缘分,我悲哀地想着,一直以来我敬之爱之的父皇现如今却伤我最深,可我恨之怨之的晏平现如今却妥帖地护着我,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我叹了口气,想来是没有了。在公主府的日子和宫里过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其间主要是扶桑的功劳,我的衣食起居一向都是她照看的,晏平公主府里的那些人与我并不熟识,现在出离了皇宫,蓦然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我自然也是要将她带在身边的。只是这丫头未免太过皮燥新奇,三天两头地围着长公主府打圈转悠,每每有事唤她便要寻上许久,主子唤奴才竟好半天看不到人影,想来我们俩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位了。天爷啊天爷,现下已然入住了半年有余,这丫头的新鲜劲儿竟还没过去。现下已经进入腊月了,时近新年,我原本同扶桑说好午后我们俩人上街去购置些寻常人家过年时用的年货,可现在别说午后了,眼看着都快到后半夜了,我坐在榻上等了许久都不见她人影。罢了罢了,我暗叹口气,这丫头指不定是不是又跑到厨房里跟厨娘讨论厨艺去了,我拿过一旁放着的狐裘外氅,自屋里出去寻她。我虽嘴上说着她,可心中不免浮起几分赞服,偌大的公主府,若是没人领头我定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可她每每出去打圈竟不会迷路,想来也是个本事了。晏平在府中栽了许多青竹,进门后入眼便是随处可见的葱郁挺拔,大雪已落了多日,寒意愈发浓烈,可这些翠竹却依旧亭亭而立,我捧着手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着,公主府不比内宫,没那么多的人守着,雪夜明月,诺大的庭院里多了几份寂静。竹林的尽头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院子,甫一靠近,尚未进得院内我便怔住了脚步。院内随着寒风裹细雪飘出一阵海笙的幽香,萦萦绕绕,似有似无,只淡淡得引人靠近,这味道我再熟悉不过,这是坤宁宫的味道,或者说,这是母后的味道。这味道,我已许久未曾闻到过了。我鼻尖一阵酸楚,压着步子,悄然踏雪前行,越是靠近,海笙的味道便越是浓郁,抑制不住地往人的肺腑里钻,我每近一步,心中便愈沉一分,园中一片寂静,只听得我踏雪而行的声响。院子尽头的屋里灯火摇曳着,我看着窗上映出的影子辨认出了晏平,拾阶而上,正欲叩门,却听得屋内蓦地响起一阵低醇的男声:“你只说将阿芙接来你府上小住,可你未曾说过这一住便是永久!”这......这声音是......是父皇。我呼吸一滞,当即噤声,眼睛倏然瞪得老大。四周万籁俱寂,只闻得夜风吹落枝头积雪簌簌,屋内半晌无人应答,我喉骨滚动了一番,悄无声息地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父皇复又问道:“你做事总要给我留些分寸和余地,此番举动,你让我怎能不多心?再者说,阿芙住在你这既不方便也不安全,还是让她跟我回宫去罢。”我屏住呼吸,慢慢地抬脚落步,一点点靠近门旁,生怕踩重了积雪发出声响。“我这不安全,宫里就安全了?”晏平似是冷笑了一声,语气生硬,冷漠到没什么温度,“萧衍,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难不成都忘了?我助你登基称帝,你保海笙一世安稳无忧,现在人没了,好,你保不住,我自己保,可你还敢再来问我要人,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把自己亲生女儿送进虎狼窝这种事情都才做得出来,你当真是枉为人父!”我一怔,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难受。父皇叹息回道:“红颜薄命,海笙体弱又染上了肺痨,纵使悉心医治也多保她不过三年五载,此事你早已知晓,又何必秋后再来找我算账?可阿芙不同,一个嫡出的公主便能使铁勒部从此安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