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1章 长驱直入(万字大章)
“杀!杀!杀……”
咸通七年八月,随着黄巢在济阴城南部击退魏博官兵的消息传开,一时间整个河南道都沸腾了起来。
何全皞率领魏博军休整于楚丘,毫无动静,而黄巢则是在曹州休整十日后率军绕道楚丘南下,直奔淮南。
大军过处,如黑潮漫卷,千里焦土,无数盗寇、流民、饥民投向黄巢南下的队伍。
起初只是几支山贼水寇裹挟着饥民前来投靠,但随着黄巢的队伍越来越大,当那面绣着“陇右节度使”的赤旗竖起时,整个河南道的流民都疯了……
饿绿了眼的奴隶砸碎枷锁,山棚里的私盐贩子拎起砍刀,连山里刨食的逃民都戴上了赤巾,跟着那杆旗往南涌去。
黄巢率军南下,一路经过汴州、蔡州、颍州,聚众二十余万,连破十三县,朝野震动……
淮南道的官兵试图阻拦,但黄巢已经率领上万甲兵及数万流民作为先锋,踩着舟船杀向淮南。
无数举着木枪的流民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两团烧着的怒火。
九月初,黄巢率军杀入淮南道,官军畏惧起义军人多势众,又听说黄巢亲自率大军杀到,驻守淮河的官军连夜溃逃。
黄巢率军捣毁淮南军的所有城防工事,抢运走囤积的物资粮草,并向整个淮南道发出《讨淮南贼》檄文。
檄文之中,他大肆吹嘘自己对魏博与淮南军的战果,将淮南地区的官军污蔑为“祸国殃民的逆贼”。
淮南流民争先恐后的前来投奔他,麾下流民皆称呼其为“黄王”。
“混账!混账!混账!!”
九月中旬,随着北方秋雨彻底结束,即将迎来秋收时,咸宁宫的李漼却看着那一份份加急而来的奏表噩耗,止不住的烦躁了起来。
咸宁宫中,面对李漼的发作,南衙北司的官员们纷纷缄口。
直到李漼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才不得不装出聚精会神的模样。
“谁能告诉朕,这中原诸镇为何畏黄巢如畏虎,迟迟拿不下这群贼寇!”
李漼的问题并不复杂,黄巢能横行中原,主要还是因为中原诸镇抽调至陇右及齐鲁。
中原没有兵,各镇兵马勉强自保,根本无力出击。
好在黄巢舍弃了曹州等河南道诸州,直奔淮南而去,而此时南边的兵力相比较北边则更多。
“陛下,臣建议发江南东西两道兵马讨平黄巢,另命宣武军节度使刘瞻加紧操练新卒,令魏博节度使何全皞率军南下,尽快讨平王仙芝及黄巢二贼!”
徐商毕恭毕敬的说着,可路岩却道:“这魏博还能打仗吗?”
路岩把徐商给问沉默了,毕竟魏博承平多年,这次竟然被黄巢率军摸到了营盘处还不知,被人打了个奇袭。
仅魏博镇当下的表现来看,说一句内斗内行、外斗外行还真不为过。
“路相以为该如何?”徐商反问路岩,路岩见状看向李漼,恭敬作揖道:
“陛下,臣听闻朝廷上次安抚沙陀部后,沙陀部首领朱邪赤心被赐姓李,名国忠,对陛下感恩戴德,对朝廷忠心耿耿。”
“又闻他为其子朱邪翼圣更名为李克用,令其返回代北,重新募兵三千余南下。”
“臣以为,沙陀虽在陇右表现不尽人意,但全赖刘继隆兵多将广所致。”
“不如调李国昌父子率精骑前往河阳,开河阳武库为其武备,再将其调至刘瞻麾下,以刘瞻为主,率军讨击黄巢、王仙芝二贼如何?”
党项、沙陀、朔方及神策等精骑本来是朝廷赋予厚望的部队,结果被刘继隆一个月就尽数全歼或重创。
神策及朔方、党项三部是已经没了,沙陀被陇右打成这个样子,估计即便调往前线也很难有所作为,不如调到中原战场,围剿围剿贼寇。
“可!”李漼不假思索的应下,路岩见状恭敬退下。
与此同时,兵部侍郎的郑畋站了出来,恭敬作揖道;“陛下,秋雨已经告停,陇右叛军必有动静。”
“眼下理应命西川、东川、山南西道及泾原李使君所部强攻陇右,夺取西川六州及陇山四关,再以王少保六万余兵马牵制刘继隆主力才行。”
“如今距离入冬还有一个月,我军若是无法在入冬前建功,刘继隆必然率军反扑,届时秦州告急,陇山余下二关恐怕也会丢失……”
郑畋的判断倒是没有问题,李漼听后也觉得很有道理,因此不由看向了徐商:“徐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郑侍郎所言甚对,眼下官军必须赶在入冬前夺回陇山四关及剑南六州。”
“届时即便丢失秦州,还有陇山可依托防守,不至于震动关中。”
“好!”李漼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依郑侍郎、徐相所言操办!”
他话音落下,当即起身走下金台,群臣纷纷作揖唱礼,等待他走入偏殿后,才各自退出了咸宁宫。
一个时辰后,无数快马自长安往外奔走而去。
随着秋雨结束,艳阳再次高照北方,不同的是,这次的太阳比往年似乎更为毒辣了。
不过两三日时间,陇右泥泞的道路便被晒干,而长安派出快马还未抵达前线,刘继隆便已经等不了了。
“簌簌……”
九月初十,陇西县外军营不知何时筑起了一座三丈高的土墩台。
当甲片声响起,刘继隆一步步走上墩台,身后跟着高进达、崔恕二人。
几个呼吸时间,三人走上墩台,其顶部长宽各三丈,面前便是占地数百亩的校场。
萧瑟的秋气里,刘继隆抬手按住鄣刀刀柄,远处是陇西城外劳作农户,脚下是万军肃立,铁甲寒光。
一万五千陇右老卒整装待发,长矛如林,黑压压地排向天际。
朔风扫过,千百面旌旗猛然翻卷,猎猎之声如雷滚过校场,刘继隆肩后的红色大氅在风中狂舞,像一团燃烧的暗火。
“祭旗——”
台下诸将唱声,高进达捧来铜盆,盆内装满五畜牲血,而崔恕则是端来烈酒,等待刘继隆动手。
刘继隆脸色平静,神情淡然的拔刀划破手掌,将血沥入烈酒,仰头饮尽。
高进达则是将装满五牲畜血的铜盆举起,洒在台下。
鲜血洒满高台,浓郁的血腥味让前排的兵卒心中一凛。
“杀!杀!杀……”
台下爆发出海啸般的喊杀声,将士们的箭囊在颠簸,乘马的马蹄在刨地,所有矛尖都朝着东方倾斜,仿佛整片大地正在缓缓抬起。
刘继隆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的陇右,振臂举起鄣刀:“出征!!”
在他的军令下,五千马步兵及一万老卒开始有序出营。
刘继隆走下高台,翻身上马,高进达同样如此。
“崔恕,家里便交给你了!”
“节帅放心!”
刘继隆话音落下,崔恕连忙作揖。
不等他抬头,刘继隆调转马缰,疾驰冲出营去。
高进达紧随其后,二人随军走出营盘,所见的是无数辆供兵卒乘坐的挽马车。
昨夜刘继隆便已经下达了此役胜出前,兵不卸甲马不卸鞍的军令。
渭州的挽马被刘继隆征集一空,五千多辆挽马车,保障了步卒行军路上的体力休整。
所有的辎重及民夫都提前几日调往了前方关隘,而此时刘继隆要做的就是率军抵达关隘,夺回第一重关隘,拿下武山县及伏羌县。
“三阳川可有消息传来?”
马背上,刘继隆平静询问高进达,高进达见状立马回答道:
“北边三千步卒死守三关,另有斛斯光率两千马步兵坐镇高山咀,李承勋手中虽有两万八千大军,也不敢说能轻易攻下三关。”
“南边朔方老卒调入,安破胡手中有精骑四千、马步兵两千。”
“王式几次试探,但都被安破胡化解,这安破胡比您想的还要思索精细。”
“除此之外,我军原本故道石堡处还有两千战兵老卒归张武统辖,届时只要我军夺取壁垒,进取武山县,张武便可率军一千五百加入对武山县的战事。”
“南边王铎进攻成州,被陈靖崇和耿明二人设伏青阳峡,死伤近千人。”
“不过这王铎也是个沉稳之人,虽然当时慌乱,但立马稳住了三军,率军撤往了南边的龙门镇。”
“尚铎罗和张昶倒是中规中矩,依旧坚守关隘,依托关隘杀敌。”
“北边的曹茂也几次率领刚训练的轻骑去袭扰盐州,盐州朔方军残部不堪其扰。”
在高进达的解释下,整个西境战场的局势宛若地图呈现在刘继隆眼前。
事实证明,嘴皮子厉害是没有用的,至少就当下局面来说,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张昶、尚铎罗、厝本,以及被刘继隆禁闭的李骥等人并无功过。
比较他们,反倒是平日里沉稳的陈靖崇及耿明能主动出击,挫败了山南西道官兵的入侵。
曹茂虽说在此前朔方之役中表现略差,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自领兵作战。
吸取教训后,他也知道该怎么独立指挥三军了,表现足够称道。
从整体来说,尚铎罗等人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崭露头角的新人安破胡,以及在故道石堡抗住了官军两月强攻的张武。
“经过此事后,有些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刘继隆心中默默想着,而此时其所率兵马也来到了渭水北岸的水关。
水关东西长十余丈,高三丈,仅甬道便高二丈。
随着关门打开,甬道后露出的是滔滔东流的渭水,以及横亘渭水之上的铁索桥。
铁索桥长四十六丈,其中三十丈处于水面,桥宽一丈四尺,以十六根铁索搭建并以铁沟固定木板而成。
在刘继隆指挥下,陇右大军以团为单位开始过河。
校尉及旅帅、队正、伙长的素质并不差,很快便指挥一团又一团的快速渡过铁索桥。
待到全军通过时,所用时间不过半个多时辰罢了。
大军进入南岸的水关,接着便沿着渭水向东进军。
一个时辰后,大军接连通过第三道关隘,来到了第二道关隘。
第二道关隘背后是下场的地形,两万多民夫已经在此埋锅造饭,而刘继隆率军到来后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令三军休息吃饭。
第二道关隘距离第一道关隘仅有十里,刘继隆准备一鼓作气夺回第一重关隘。
正因如此,当将士们匆匆休息并吃饱喝足后,刘继隆继续下令三军与民夫出关前进。
渭水河谷的风很大,吹得众人衣袍鼓舞,旌旗猎猎。
一万五千老卒率先出关,前方地势变得开阔起来,而远处的官军塘骑也发现了他们出关的举动,连忙调转马头向第一重关隘撤去。
“不必追,让他前去通报也无妨!”
不少将领试图追击,但都被刘继隆喝止住了。
他的目光投向前方宽阔的河谷,大片渭水冲刷出来的平川呈现眼前。
这些平川被陇右经营为屯田,眼下长满了粟与麦,再过几日便能彻底成熟。
刘继隆突袭第一重关隘,为的就是保下这数千亩作物。
“马步兵出阵疾驰,先行突袭至第一重关隘城下,别让他们有收割焚毁粮食的机会!”
“末将领命!”
刘继隆一声令下,已经出关的五千马步兵瞬间在两名都尉带领下疾驰而去。
十里路程,对于加急而去的马步兵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事情罢了。
即便官军想要焚毁作物,也伤害不了多少作物,这整片河谷的作物都将被大军身后的民夫收割并制为军粮,最后进入陇右将士的腹中。
“哔哔——”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河谷内不断回荡,早有准备的官军立即抬走拒马,向关内良田投掷石脂,丢出火把。
大火燃烧起来,放哨的塘骑也疾驰冲入城门城门甬道中。
在塘骑回到关内后,五千陇右马步兵疾驰来到此处。
面对燃烧的大火,两名都尉并未慌张,而是将大军一分为二,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开始收割粮食,挖掘防火带,另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则是警惕关隘,防止官军突袭。
在官军错愕的眼神下,五千陇右老卒操作迅速,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收割挖掘出了防火带,田间的大火渐渐熄灭,所焚毁的粮食极为有限。
半个时辰后,刘继隆率军抵达第一重关隘外,此时的第一重关隘已经经过了官军的重新休整。
关内的上城马道被敲光,使得内关变外关。
原本用于保护陇西的关隘,成为了阻碍陇右大军的敌关。
“兵贵神速,立即攻城!”
刘继隆只是简单几眼,便看出了关隘守军大致数量。
相比较朔方之役中的党项、沙陀、朔方及神策军等精骑步卒,王式麾下的诸镇官兵在表现来说,无疑更差。
当刘继隆下令,民夫们立即开始取出辎重车上的木料,原地搭建起了吕公车、投石机及冲车、井欗、云车等等工程器械。
此处毕竟是内关,没有护城河护卫,可以直接进攻城墙,不用顾虑太多。
刘继隆在准备进攻,而此处关隘的守将则是急忙向武山县派出了求援的快马。
此处关隘距离武山县也不过二十余里,快马疾驰下,最多两刻钟就能抵达。
若是驻扎武山县的王涉点齐兵马再来驰援,此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因此他们只需要守住一个时辰,便能得到王涉派来的援兵。
“守住此关,所有人记功一次,我们有五千人,他们最多不过两万,我师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城关上的声音不断响起,刘继隆却并不在意。
两刻钟后,投石机搭建于阵前,刘继隆颔首示意,高进达立即下令开始进攻。
投石机距离城关不过二百步,当民夫们将投石机绞盘转动到极限后,老卒们先是用同等重量的投石进行试射。
石块砸在关隘上,不过留下几个白色印记,并不能摧毁关隘上的青砖。
如此三轮过后,老卒们也有了把握,当即令民夫继续转动绞盘,末了令人放上了一袋袋沉重的火药包。
“放!”
“哔哔——”
二十台投石机准备就绪,伴随着哨声响起,火药包在瞬息间被投出。
二十道黑影越过二百步距离,先后朝城墙根、马道上、关隘里落下。
官军们在躲避,但火药包除了偶尔两个哑火的,其余尽皆在落下前发生爆炸。
“轰隆隆——”
“进攻!”
火药在空中爆炸,包内的铁丸、铁钉纷纷射出,一时间城头哀嚎不断,许多倒霉的家伙都被射中。
与此同时,陇右军的巢车、冲车等攻城器械开始在民夫推动、战兵掩护下向关隘进攻。
“哔哔——”
马道上的官军继续吹响了木哨,很快城关上的官军便以投石机、绞车弩来反击。
相对应的,陇右的投石兵也在攻城器械走出一段距离后,继续用火药包来反击。
面对夯土包砖的城墙,便是十八世纪的火炮也不敢说能保证拿下,关键还是得看人。
“轰隆隆——”
火药包再度在关隘上空爆炸,这次不少官兵学精了,纷纷躲在女墙背后,亦或者跑进了城楼中。
饶是如此,被打杀的兵卒却依旧不少,而陇右官军的攻城器械也在逐步逼近。
火药包比投石好的一个点就是不需要打太准,只需要打到大概的位置就行。
不过坏处就是容易哑火,哑火的火药包要是被有心之人捡到,则很快会被送往后方试图破解。
大唐本就有制作黑火药的配方,只是缺少了引爆的手段罢了。
刘继隆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能一直掌握黑火药的秘密,但以大唐如今的火药配比来说,他们的黑火药若是分量不足,别说炸城墙,就是炸人都炸不死,纯粹就是大号烟罢了。
刘继隆之所以没有制作简易版的手榴弹,而是选择笨重的火药包,也是因为火药威力不足的原因。
若是添加白,倒是可以放大黑火药的威力,但问题在于这个时代还没有提纯白的手段和技术,而陇右也并不盛产类。
这手段若是被朝廷学去,那就是帮助朝廷打自己。
思绪间,前方的攻城器械已经撞上了城墙,而投石机的老卒们立即停下了进攻。
云车、吕公车先后放出云梯与吊板搭在城头,巢车也紧随其后。
巢车顶部的弩手以擘张弩射杀那些试图投石的官军,而护送云车的老卒则向上攀爬。
吕公车内的老卒爬上顶部,待吊板放下便冲到了马道上,与官军开始厮杀。
“六直阵,左右注意,队头不可退,队副督战!!”
登上城头后,队正及伙长们自行组织麾下兵卒结阵,哪怕面对十数倍于己方的敌军,依旧能稳住阵脚不退。
同样的话,刘继隆也重新与高进达说了出来。
“我军中基层的将领及普通兵卒素质不低,行军打仗时只需要注意大体,没有必要控制方方面面。”
“若是主帅水平不行,反倒是限制了他们。”
高进达闻言颔首表示受教,刘继隆则是将目光继续投向城头。
他虽然看不清人,但还是分得清旌旗颜色的。
就旌旗颜色的移动来看,中原及河东诸镇的官兵素质确实不如经过官军装备的沙陀、党项等军。
五千官军驻守此处,不过刚刚开始交锋,便已经落入了下风。
陇右军的兵卒不断推进,依托云车和吕公车登上城墙的老卒也越来越多。
渐渐地、马道上官军已经坚持不住。
“虞侯,援兵呢?!!”
“援兵何处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驻守此处的守军依旧没有看到后方援军,反倒是面前的叛军越来越多。
喊杀声不断作响,令旗挥舞,但陇右军已经在马道上占据了很大的位置,且还有兵卒不断涌上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