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月没想到,面前这个柔弱女子,几次三番打破她的认知,她这样聪慧勇敢,识破了很多事却什么都不说,明明柔弱纤细,却敢在疯马上救人。
“我听我乳娘讲过一个故事,在一个偏僻村子里,一男孩爱慕一个女孩,在村里大肆宣扬女孩与他是恋人,两人早已定下婚约,那女孩是外来户,没了亲爹亲娘,又因性格羞涩,足不出户不爱与人交际,也唯有那男孩多次主动跟女孩说话,女孩有些反感他,却顾忌影响,每次只是嗯一声,等到十六岁,男孩家中办宴,邀请女孩,女孩去了,进了他家院子就被簇拥着换了新娘装束,她大声呼叫说自己与男孩不是恋人关系,却已经没人信她,就这样,那女孩被迫嫁给男孩为妻。”
温婵笑语吟吟:“你听这个故事,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宋兰月低下头不说话。
“像不像是你的好叶哥哥对我做的事呢?先对外放出模棱两可的消息,叫大家都以为我是他的妾,为此深信不疑,而我无依无靠,一个寡妇表妹,谁会信我,我便是说自己不是他的妾,别人也不会相信了,只会觉得我这里有问题。”
她点了点脑子,轻轻一叹:“你的叶哥哥,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从来没尊重我,给我别的选择。”
宋兰月脸色惨白,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这样对坐良久,她忽然问:“温姐姐打算怎么办?”
温婵微微一笑:“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被困在这府中,一举一动受人监视,我能怎么办。”
不,她分明是有选择的,宋兰月要紧牙根,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叶哥哥不能那么对你,我不会让他欺负你,你们就是天生一对,该好好在一起。”
这孩子心里动摇的厉害,嘴上却还在要强,温婵但笑不语,什么都没说。
还不到时候,要再等等,再等等。
过了不久,将军府果然办了喜事,但温婵住的凭栏院却静悄悄的,没人敢对她提起,叶长风不允,透出一丝风声便要诛杀所有人,甚至连宋兰月都不允许她来见她。
温婵也就当做不知,静静等待时机,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
被困在将军府,除了宋兰月能对她说几句实话,她接收不到任何消息,不论是西京的还是越州的,就像被豢养的金丝雀,主人什么都不说,她便什么都不知。
姜行御驾亲征,手中兵马分为三股,一股为他的玄甲军,一股为袁不惑的苍铭军,一股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带队的骠骑骑兵,监军便是被封了侯跛了腿的温家二哥。
温家二哥领兵打仗也算有天纵之才,却在彭城之战为温如兴断后,双腿俱断被俘,若非姜行大度,派御医给他治伤,后半辈子即便活着也不良于行,如今只是跛了一条腿,是不幸中的万幸,而姜行还愿意重用他。
距离骠骑骑兵中军大帐约十里之地,一处偏僻帐篷中,温家二哥只带了一个侍卫,出现在此处,而帐篷中带着兜帽的黑衣男子,已经等候他多时。
那男子掀开兜帽,温二哥顿时大惊失色,嘴唇翕动,喊出声:“爹……”
第108章
爹没死,还活着,温二哥止不住的激动,虽然曾经也怀疑温如兴这个做爹的,带着自己两个亲子一起报销朝廷,忠君爱国,却导致一子惨死一子残疾,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无论对不对,爹都已经死在战场,身为人子却不能说生养自己父母的不是,从小就孝顺的温二决定不再想保全大家还是小家这种问题,现在看到父亲还活着,从来都是孝顺儿子的他,激动不已。
然而高兴过后,他看到,温如兴黑色斗篷下的衣服,是前梁制式的将军服,温二沉默下来。
温如兴见到精神不错的二儿子,紧紧只是腿有点跛,动作不大时都不大看得出来,有些高兴,但两军交战他才来看儿子,告知儿子自己还活着,还有正事要做。
“子正啊,爹有话要对你说。”
温二心中一沉,脸上面色不显,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爹没死,是陛下救了我,咱们温家世世代代效忠大梁,是忠臣,如今乱贼姜家当道,扰乱超纲,我等为大梁臣子,要匡扶社稷,完成使命,我们温家乃是元成皇后后族,深受皇恩,如今正是我们温家为大梁肝脑涂地的时候啊。”温如兴说的激动,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
爹口中的陛下,自然是曾经的三皇子,豫王萧舜,他的好妹夫。
温二心中轻嗤,大宣那位皇帝陛下姜行,自来被西京贵族嘲讽,说是山大王出身的泥腿子,庶出的狗崽子,狰狞可比夜叉样,可悲贬低的大宣开国皇帝,在定京几乎与前梁划秦岭淮河而治,领土比前梁还大,都没有公开登基称帝。
他的好妹夫,一直恭俭温良的三皇子殿下,灰溜溜的跑到福越沿海之地,只占三郡,连一州的领土都没有,便登基了,自封皇帝,姜行都没有如此厚脸皮。
他瞧不起他。
温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亲爹口若悬河,从上到下开始打量起他来,他好像生出了一点与平日不同的看法。
所谓天地君亲师,历来皇帝推行的儒家思想,父亲都是一家之长,身为孩子要孝顺,哪怕父母说的是歪理邪说,做的再不对,只要是父母就没有不是的父母。
西京还是梁国的西京时,他们温家不仅春风得意,名声还好,谁都赞一声,温家是忠臣,温家老国公,还愿意给军中年轻人机会,甚至路遇没钱赶考的举子,他的好爹爹都愿意赠银百两,若非叶长风犯了三皇子的忌讳,跟他都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温婵,出去建功十八岁就成了二品骠尧将军的,本该是叶长风。
他的爹爹大公无私,他的爹爹忠君爱国,为了报答皇恩,甚至不顾亲女的意愿,强行让她出嫁,为了博个好名声,明知定下婚约的秦家郎君注定会死,宁愿亲女守寡。大哥那样孝顺,清风朗月的少年将军,明明跟童家表姐两小无猜,有指腹为婚的约定,他们的好爹爹却因为落魄时几顿饭的恩德,强行拆散大哥和童家表姐,非要让大哥娶一个伙夫大头兵的女儿。要报恩,给银两不是报恩,提拔那伙头兵不是报恩,却非要搭上大哥一辈子的幸福。
他永远忘不了,大哥成婚前与他喝酒,喝的烂醉如泥,痛哭流涕,身为人子,就不能反抗父母,但凡说一句不愿便是不孝。
他们这个家,温如兴是大家长,娘亲说的话一句都不算,他们算什么呢,身为儿女,却是当父亲的私有财产?他可以随意不顾他们的意愿,扰乱他们的人生,将他们当做报恩的工具,尽忠的工具?
在外面,他爹是如此好人,广交朋友,赚的清名,然而温家跟着前梁一起倒台,从前受过温家恩德的人,竟无一人伸出援手。
不,是有一个的,便是孔家,至少那位大夫人受过二妹的恩,定下的婚约就不会反悔,将他们最小的妹妹从这个泥沼里拽了出去。
温如兴滔滔不绝,想要策反身为监军的儿子,给他提供布防图,当细作,给他传递军报。
“等到逼退骠骑骑兵,只剩残兵败将,子正你便带兵投过来,正好兵不血刃解决这支棘手骑兵,我们父子再次建功立业,酣战那些逆贼,岂不痛快?”
温二抿抿唇,忽然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当初大哥和儿子断后,便与爹失去了联络,爹身边的左副将谢英如今可还安好?”
温如兴一愣:“他?你问他做什么?他挺好的,如今与你父同在陛下军中效力,你们不在的时候,他代行儿子之责,很是孝顺我,你怎么忽然问起阿英,还称呼什么左副将,那是你表哥。”
“是啊,表哥,爹母家远方表姐的儿子,爹这么看重他,彭城白河之战时,为让三皇子带兵转移,大哥和我先后领兵断后,佯装成主力,吸引了大批玄甲军,而那位深受爹爹恩德和器重的表哥,却一直被爹带在身边,一直安安全全,真是令人羡慕啊。”
温如兴一愣,脸上的兴奋逐渐淡下来。
“子正,你这是何意,阿英的亲娘可不是远房亲戚,是我娘家亲表姐之子,自小长在咱们家,我待如亲子,你怎能如此说你表哥,你是怨我没让阿英断后,让你跟子直断后吗,他到底不是我亲生,我若让他断后,他有个好歹,将来有朝一日去了地下,我如何跟谢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对的起幼时表姐曾待我的好。”
温二嗤笑:“是啊,您宁愿护着一个谢姓外人,让自己亲生儿子去送死,您就能跟温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