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在乎什么于泰阳!我——”卿言急忙刹住的声音,让于雪晴意识到她在哭:“我不是被他一个人抛弃了,你明白吗?”于雪晴呆愣住。卿言也不知是瞪着她,还是不想让眼泪掉出眼眶。她继续说着被于雪晴忽视掉的那件事:“我是从孤儿院长大的,你明白吗?我是被我的生母扔掉的,你明白吗?她扔掉我是因为对于她来说,我是一个耻辱,你明白吗?”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砸在衣摆上,把校服润湿出小块的深蓝色。这十五年来,一直支撑卿言活下去的东西,那支撑着每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人活下去的东西,是幻想。每一个生活在孤儿院的孩子都在幻想。在幻想里,她们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不是没有家的孩子。没有一个孤儿没幻想过,自己是在爱和期待之中出生的,而自己的父母是因为不可抗力,不得不离开他们。卿言也这么想,一直这么想。她想自己的父母也许是身负重任的军人,或者卧底警察,为了任务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把她寄放在孤儿院;又或者她家遇上了什么天灾,家人失散了,她不是被抛弃的,而是被救助的;再或者她其实是被拐卖的,却因为年龄太小没有被卖出去,所以就被丢进了孤儿院……她幻想过很多很多,可她从来不敢想,她是她生母的耻辱,是早该被搅烂丢弃的一块肉。如果她不存在,她的生母会过得更幸福,这个事实打碎了她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理由。她抹净眼泪,看着于雪晴:“唐阿姨挺好的,我刚才说话的语气确实不好。可我想说的话不变。”于雪晴已经没法反驳她。她那些无力的说辞全然无法攻破卿言的心理防线。卿言并不想要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一个永远能回去的家,一笔可以挥霍半辈子的钱财,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比不上那些被击碎的幻想能给她幸福。她在逃避、在否认、在排斥,于雪晴没有办法硬生生把她掰到接受。家人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培养成的,归属感也不是血缘和钱财就能维系的。而本就一无所有的卿言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和这一切分割开来。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痛苦和耻辱,也就不能接受随之而来的金钱和家庭。她的尊严让她做不到只取好的而割掉坏的。所以她以这种选择,将自己和于泰阳的关系完全割断。此刻的卿言只想回到过去,回到今天早晨,回到得知这一切之前。在那之前她心里还怀揣着一种期盼,一种可能性。她还不知道她自己其实是一颗溃烂的种子,再怎么浇水也触碰不到天空。她不能接受。“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卿言说:“替我向唐阿姨道歉。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你让她就当没有说起过这件事,你自己也当没有听到过吧。”于雪晴只能点了点头。那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卿言的最后一次交谈。后来她的生活日渐安稳。唐寄柔开始吃斋念佛,家里摆了很多佛像。于雪晴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什么心事跟佛祖说说,总不会憋出毛病来。她懵懵懂懂发现卿言跟何梦露关系不一般,但只能装作没发现。她不想再惹卿言反感。高中三年,她表面咋咋唬唬风风火火,实际上与卿言的关系如履薄冰,小心地维持在“不讨厌的舍友”的距离。直到毕业的那天,于雪晴心里已经开始接受,这也许是她和卿言这对血缘姐妹最后的一点交集。卿言推着她一个轮子已经不转的老旧行李箱,这让于雪晴第一百次疑惑她们为卿言捐的钱究竟都去哪儿了。何傲君说:“我妈开车来的。我送你回去吧?”她和卿言一向交好,放假也常聚在一起,自然对卿言所住的孤儿院熟门熟路。“不用。”卿言说,“不顺路。”何傲君奇怪:“你不回孤儿院吗?”“我已经十八了。”卿言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波动:“孤儿院建议我自谋出路。”于雪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在与卿言对视之前,就又将话吞了下去。卿言接着道:“所以我找了份工厂的暑假工,包吃住,开学之前差不多能攒够学费了。”“你可以住我家。”何傲君提议:“我父母不会介意的。反正我们都要上同一所学校,到时候一起去学校也方便。”“谢绝。”卿言坚定地摇头:“让我过几个月不用看你不赞成目光的清净日子吧。”卿言潇洒地挥了挥手,不知告别的人里有没有于雪晴。“真犟。”何傲君摇摇头,“你说这人。”于雪晴看着卿言消失的方向,对何傲君说:“卿言不喜欢被施舍的感觉。”于雪晴渐渐了解一点卿言。她宁愿一个人走过最糟糕、最狼狈的时光,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看到她软弱的模样。某种意义上,那确实是一种幻想、一种假象,但那是卿言能够抵御生活的最好的壳。也许这就是她与何梦露分开的原因?于雪晴不知道。她拍了拍何傲君的肩,说:“你俩以后一个学校,别忘了相互照应。”看着于雪晴似乎还有点深沉的模样,何傲君不明就里:“你怎么突然说话这么沉稳了?昨晚喝催熟剂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