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陶决口中的“他”是谁。 更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给赶赴考场的儿子准备早饭。 “报复吧,”陶决扯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冷笑,半是得意,半是讥诮,“我说动妈妈带你走,坏了他的好事。” 彼时妈妈忙着准备移民,丝毫没有争取的意愿。而我作为协调的关键人物,态度格外随便——反正也只有陶决会管我,跟谁还不都一样。 我小学最后一年身高疯长,已经不能再轻松钻进滑梯洞。长椅倒还没坏,我们一人拿着一罐可乐,在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暑假、永远不会结束的黄昏里,为父母婚姻的破裂碰了好几次杯。 仿佛要刻意达成某种平衡,他同一句话里的两个谎,终究有一个成了真。 什么事至于他非要在我和妈妈之间牵线,非要把我送走? “那是我下一轮的积木——如果还有下一轮的话。” 事到如今,哪怕我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他在套话。 “说说看。” 我抬起眼皮,将陶决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收入眼底,意外地并不觉得痛快,只从胃里泛起黑洞般的空虚。 “……” 如果这里真有一座积木塔,它已经状若危楼,摇摇欲坠。 陶决沉沉开口。 我没接话,也没动。 “你有没有告诉妈妈?” “但这样一来,你就很难再瞒过我,”我闭了闭眼,一声叹息滑到嘴边,变成似是而非的疑问语气,“可你既然要瞒我,为什么不瞒一辈子呢?” “因为我太小,所以你觉得和我讲不通道理,只能靠哄骗。” “陶决,大侦探、大军师、大英雄——你可太了不起了,一切都会按你的计划走,你是不是还觉得牺牲自己换我浑然不觉中逃过一劫,特别伟大?觉得等过几年再说出来,我搞不好还会感谢你?觉得你把选择都替我做完了,我之后的人生就能高枕无忧?” “我现在明白了。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你只想解决问题,而我……”我停顿,轻笑一声,“是问题的一部分。我错在不该是个女孩,我错在不该只有十二岁,我错在明明只可能被你挡在身后保护,却还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陶决,没人喜欢当累赘。如果我在你周围只能做累赘,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兄妹成年之后关系疏远挺常见的,回不到过去也没什么。” “……!” 大脑得出“电闸跳了”的答案时,疲倦的身体正因惯性一脚踏空,只来得及在磕上冰凉的地板前护住头部。 腰上环着的手臂,肌肤相接的触感,甚至胸膛紧贴处传来的心跳……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令我险些在恍惚中相信,这片黑暗离奇地将钟意带回了我身边。 水花声中,陶决用力收紧怀抱,像要把我压进他肋骨缝,“我改。我不会再当你是小孩子,一厢情愿地为你好、替你选择。” “我已经没有事情瞒着你了,以后也不会再瞒你。你总得给我个机会……也给我一点时间习惯。” “我们做兄妹也好,做同伴也好,做什么都好……你可以向我求助,我也会向你求助,行不行?” “……好烫。”我缩了缩身子。 身体裸裎相对,人似乎也不自觉地坦诚起来。 只要我说出那件事,就能彻底赢下这一轮,以及之后的所有轮。 “你说是就是吧,”我闷声说,“积木倒了。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