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顾时是震惊的神色。 顾时脸色煞白,嘴里还在喃喃“为什么”,余朗星假装没有听见,望着窗外,假装打量周遭景色。 “今天……安姐姐说,她恨那个孩子,简直难以置信……” 大抵从那一天的下午开始,在顾时的心里,他将简安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他崇敬简安,用余朗星熟悉的话语说,顾时可以说是简安的粉丝,而且,这个说法她只会放在心里——她觉得顾时很像是简安的脑残粉。 她将心比心,将自己放在顾时的位置,瞬间明了他感受到的痛苦,何况,他还亲耳听到简安说出恨那个孩子。 但她已经放弃提问。 他难过极了,无法想通这件事。他的母亲虽然因为现实被迫放弃他,但从未真的放弃过爱他,他以为这个世界的母爱总是如此,无法相信真的会有母亲放弃她的孩子……甚至憎恨那个孩子。 他不可置信,“星星!” “嗯……安姐姐没有和我说过这些啦,不过,我觉得现在的我,”余朗星特别强调现在,“老实说,我也不是很在乎。一个孩子待在一个母亲的身体里面,要还是不要,当然是母亲说了算啦。” 直逼灵魂的发问,顾时哑口无言。 “星星!”顾时重重唤一声。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胚胎”这个词,未免感到使用这个词的人有些无情,“那到底是个孩子。” 顾时心里一颤,心情复杂,“星星,你当时……也这么想的吗?我看你似乎不是很震惊。” 顾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感到震惊。” “然后我就不再问了。” 那天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离开,第二个念头是指责,按着她所受到的教育,她应该照着父母那般极尽所能痛骂那个不要自己孩子的女人,她应该质问她,如果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要怀孕,这样随随便便,不是对自己和孩子都不负责?既然有了孩子,为什么不要它,为什么不承担母亲的责任,她想到许多斥责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简安说没有为什么,那句话如同惊天一道雷,生生击开她的世界。她也没有躲,就那么愣愣看着自己的世界因为这句话生生被劈开裂痕,然后,她生出了许多个为什么。那些为什么不是对简安,而是对这个世界发问。简安说没有为什么,那好吧,她放弃追问,可那个没有为什么倒像是一种养分,滋生出许多个为什么。她不断询问,像世界询问,那些为什么得到一些答案,可是不够,远远不够,那些答案远不能满足她,只会伴生出更多个为什么,那些“为什么”之间发生碰撞,“嗡——!”,“嗡——!”,这样响着,起先是零星的火星,最终那些火星燃烧成了一把大火。她没有办法避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燃烧。她为那些问题和不能让她满意的答案感到痛苦,但她没有停止,她似乎是上了瘾,想要不停地问下去,问世界,也问自己。 她不确定简安需不需要安慰,怀孕的事,流产的事,她都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在余朗星看来简直不可想,简安似乎是一个人做完了那些事。她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然后,一个人躲在租住的小屋里休养。她见着余朗星,第一反应也是想要赶走她,她是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打算。余朗星看着她,觉得她像一只默默躲起来舔舐伤口的雌兽。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对简安有没有帮助,她也没什么可做,只是留下来,陪简安度过一个下午。 她选择看到活着的人正在经受的苦难与悲喜。 余朗星觉得奇怪,“不说肯定有不说的理由,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她,眼里无奈和宠溺并存,她知道今天的一切都会使他不好受,但他已经在努力接受,那双眼睛那样盯着她看,她就会开始脸红心跳加快。 余朗星明白了,那是一种想要回馈的心情,他在那天得到简安的帮助,那天以后大概也经常想着能够回馈简安的帮助。 顾时轻笑,手掌不由贴上她的脸颊,大拇指来回抚摸。他凝望着他的“太阳”,目光深情缱绻,打趣道:“谁说的?你们两个现在不是很要好么?也许是那件事的缘故。” 顾时笑里微露倦意,说:“安姐姐不告诉我……和我哥,这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我看叔叔阿姨也像是不知道,”他想起今天简安离席前说的话,想起简爸简妈那副惊骇的样子,遂有了自己的猜测,“为什么……她当时也不告诉她的父母呢?” 余朗星一怔,怀着复杂的心情,说道:“方才我就想问……” 顾时愣住,讪讪笑道:“不对劲?” “像是她已经说了上百次,上千次,或者,就像是她生活在谎言之中?” 他意识到自己口气太重,很快压低声音:“星星,你在说什么,安姐姐只是……只是撒了个小谎而已,我想大家生活中或多或少都对家里人说过一些这样那样的小谎。” 他想回避,想假装没有看到。 “你明明也很惊讶啊。” 被说中心事,顾时沮丧地眉毛都垮了下来,“星星。” 她接着说:“你不理解安姐姐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说出那个孩子的事?为什么不向父母寻求帮助?可能是因为……” “不可能!”顾时断然否定,“这怎么可能?叔叔阿姨那么爱安姐姐……!” 他是在维护他心目中幸福家庭的范本。 余朗星长长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星星……”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哀求,连眼眶也在泛红,似是控诉她太过冷酷。 家是避风的港湾,这句话她从小到大,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听到这句话。这一句话很温暖,它用温柔的字眼描述“家”这个地方,仿佛家是真的能够供无数人栖息,坦露自我,得到安慰的地方。她曾经也那么以为。 她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有些错是不能犯的。那些错不见得比杀人放火更严重,可那是她不能犯的。因她是女孩,那些错便是不可饶恕的,那会让父母和家庭蒙羞,会让她的人生迎来毁灭。那些错是多么严重啊,有的人杀了人,还不会被人认为他们的人生就那么“完了”呢!但要是她犯了那些父母口中“不能犯的错”,那么——她会被父母放弃,他们宁可当做从来没生过她,宁可将她赶出家门,任她在什么角落自生自灭,不会再管她,也不会再理睬她。可一个孩子需要依靠父母才能活下去。 她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一座悬崖的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在她身处的前方是美丽的乐园,那里有宠她疼她的父母,那里洋溢着祥和安乐的氛围,只要她扮演一个让父母满意的好女孩角色。自听到放弃那两个字开始,她的乐园就被那些话打破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站在悬崖边缘,战战兢兢,还在维系着乐园表面的繁荣——她亦是那花园的装饰品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 她无奈地笑着,温柔地看着她犯下的那个“错”——那个她自高中时代就喜欢的男孩。 那个家,那个避风港,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可靠。 简安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机的屏幕,铃声一直在响,很是执着,仿佛能说明拨打电话的人的疯狂。 铃声真的响了很久,直到快要停下,大拇指才按下绿色接听键。 声音很平静,没什么起伏—— ps:小顾要是能怀孕也挺好的,按照设定他应该是个美孕夫(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