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 变故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 简安的身体摔倒在地面，和地板碰撞，撞出了沉闷的声响。他的心在那一刻揪紧，世界好像跟着她的坠落发生了剧烈的颤动。 “简安！” 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东西坠落，“啪嗒”落在简安的脸上，可他现在来不及抹。 好在餐厅的服务员和老板反应迅速。老板指挥着几个服务员，男女皆有，和顾遇合力抬起简安，把她抬到老板车子的后排座位上。老板打算把简安送往离餐厅最近的医院，看顾遇和简安在一起，以为顾遇是简安的男朋友，便让他也上了车。此外，老板还让人收集了顾遇和简安那一桌上的吃食做样本，准备送到医院做检测。 通话时，他的嗓音一直在颤抖。 抢救室内到处是病床，没有一张是空着的。走廊上家属或者医护步履匆忙，没有人会想在这里停留。顾遇跟在医护推动的病床后头，听见四周传来不同程度的痛苦呻吟，也有属于家属们的哭泣声，其中参杂着各种怀揣希望的恳求。偌大的急诊科，每一刻都在上演人世的悲喜剧。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氧气罩遮去了大半张脸孔，睫毛没有颤动。他就站在病床尾，看着医生施以抢救措施，仅这样短的距离，他却觉得他和她相隔得很遥远，就像是他再也触碰不到她一般。 简爸简妈匆匆赶来，他们喊着顾遇的名字，他双眼失神，恍然望向简爸简妈，还未等他开口道歉，一个巴掌在眼前闪了过来。 顾爸平常很少管教顾遇，今天简安出事，他终于履行父职，巴掌用力甩过去，顾遇那张白净的脸立刻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红印。 赶来抢救室的不只有简爸简妈，还有顾爸顾妈。他们在抢救室里找到顾遇，简爸简妈还未开口，顾爸便一个巴掌招呼过去，打完还嫌不够，想在简爸简妈面前痛骂顾遇。有护士经过，出声提醒：“请不要吵闹。”加上简爸和顾妈在一旁劝阻，顾爸这才忍住了怒火。简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面色僵冷地看着还在抢救中的简安。 他应该早点发现简安身体不舒服，他愧疚地想。他怎么会没有发现呢，难道简安离开之前的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吗？为什么他会没有察觉呢？如果他能够早点发现，简安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 抢救的时间也没有很久。简安还算幸运，及时被送到医院，也马上得到了抢救。据医生判断，是过敏性的休克反应，老板听闻，总算松了口气。简爸简妈大吃一惊，因为简安从小到大，他们不曾见过她对什么过敏。想来是今夜，她接触到了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她这样说，好似家是简安坚实的保护壳，只要待在家里，简安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简妈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她抬手抹去眼角的眼泪，神色倔强，守在简安的身边，如一块顽石，身影僵硬。 叁人交谈时，简妈没有动，顾遇也没有，他们两个都只盯着病床上的简安，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叁人的声音。 “小遇，”简爸叫过失魂落魄的顾遇，和蔼地说，“你先回家去吧。”看顾遇想说什么，简爸先行劝道，“安安已经安全了，你待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 从简安昏倒开始，有一种无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就是——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晕倒，看着她躺在地上，看着她被抢救，而他…… 简爸看出顾遇还在自责，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还在陪着简安的简妈，小声安慰道：“小遇，这……不是你的错。” 简爸是简安的父亲，简安出事，他一定也很难过。可他却还需要简爸来安慰他。顾遇鼻尖一酸，想起简爸素来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简爸，还有他的父母面前，他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逼自己忍住内心的冲动。 顾遇茫然地抬头。他应该感谢吗？感谢简爸这时候还在担心他？可是…… 不过顾遇没有 回家的路上，起先叁人之间是沉默的。自顾爸顾妈离婚，顾遇不是没有期望过和父母的团聚。不过时间越久，这团希望之火逐渐熄灭。而今好不容易和父母待在一起，他却无心和父母说话。 顾爸见气氛沉重，于是开始找起话题。今晚在简家听到简安出事，顾爸以为是顾遇闯了祸，自然是怒气冲冲。打顾遇，一是为了教育，二也是为了做给简爸简妈看，希望他们能消气的意思。等医生抢救了简安，顾爸知道简安安全，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知道简安是过敏反应，顾爸明白顾遇没有任何的责任，也就完全放下了担忧。 聊了一会儿，顾爸顾妈才发现不对劲。坐在后排的顾遇不曾出声，神情恍惚，脸色惨白，怔怔出神，根本没有注意父母说了什么。 顾妈的连连叫了几声，顾遇终于回神，这时候，才感到膝盖处强烈的疼痛。他松开手掌，茫然地应了一声。 “出国？” 顾遇的神色更加茫然。 顾爸顾妈离婚后有新的人生，他们很忙，所以很少同顾遇联系。就算顾遇曾经加入顾爸的新家庭，却发现自己和客人也没什么区别。小时候度过的每一年生日，他都期盼着父母能与他一起度过，可他们从来没有一次出现过。 若说他不曾怨过父母，那恐怕是假的。简安经常抱怨父母管得多，可他连那都很羡慕。简爸简妈是绝不会唠叨顾遇的，不仅是因为顾遇从来都是优等生。他们待他很好，但顾遇逐渐长大，也明白其中始终隔着一份客套。他们不需要为顾遇的未来发愁、负责，也就不需要对顾遇“唠叨”。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什么，好像有一种心思蠢蠢欲动。 但脑海中想起简安戴着氧气罩的画面，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痛楚。 顾爸和顾妈谁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顾遇只是一时不舍得离开祖国，于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一个接着一个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们说“我们是为了你好”，讲述着出国学习的种种好处，还有他们已经做好的各种安排，好像顾遇如果拒绝，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他说不出一个具体的，能让父母可以接受的理由。 但是…… 他想说，想请求，可不可以不要在现在讨论这件事？ 但是没有。车内只有顾爸和顾妈交流着，计划着顾遇的未来，这可能是如今的他们唯一能够达成默契的事。 他好像不能。 顾妈注意着顾遇，他低着头，像个工具人一般应着。车内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有一个想法闪过她的脑海，顾妈眼神微动，但没有马上提出来。 “小遇，”顾妈陪着顾遇走到楼道门口，借着楼道灯光，她看清顾遇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睛失去了他应该有的神采，这使得她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 这个提议似乎终于使得他提起一点精神，顾妈注意到，他的眼睛恢复了一点神采。 “对。”顾妈神色和善，笑着点头哦，“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那不是你的错，”顾妈安慰道，“但简安的爸妈也许心里还是会……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父母会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事。我想，我们家总要有些表示。” “如果你想带简安一起出国，那妈妈就去说服她的父母。费用这方面由我们来出，如果你爸不乐意，我可以资助，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听上去似乎是不错的建议。简安不是不喜欢父母过多的干涉么？如果出了国，她也许就能脱离父母的管教，他们可以自由地创建自己的天地。 但顾遇没有给出一个答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打开门，没有开灯，整个简家黑漆漆的。 终于只有他一个人了。 简爸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这意味着简安还没有醒过来。 这一夜发生了那样的事，但他的父母却在同一天找到他，通知他，要他出国。他们说起时，满脸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光明的未来。 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一点点跳动，直至跃过今晚最后的时间，跃入了0点。 她的十八岁生日，她差点 还是没有传来他最想听到的消息。 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