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3章 王图霸业烟消云散
雄主对于一个正在寻求突破的族群来说,意味着太多。
努尔哈赤毫无疑问是建州女真的雄主,现在他的意识却正在涣散。
“皇上!皇上!”
模糊又缥缈的声音涌过来,随后被淹没于更磅礴的呼啸声中:“努尔哈赤已死!降者不杀!”
不,我……朕还没有死!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太阳,无法与此前在眼前不远处爆开的灿烂星辰争辉。
“快!快撤回城内!有诈!他们那炮能打到这里!”
努尔哈赤艰难地转了转脑袋,眼角看到周围一片混乱,不知多少人和马匹倒在地上挣扎、哀嚎。
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沫。有风像是从他脖子里灌进去,然后从嘴巴里喷出来。
努尔哈赤知道完了。
只要不是能够按照之前的计划组织突围,他就已经算完了,何况现在被明军的巨炮轰击重伤?
他还没有死,但很可能救不回来了,那么眼前这一仗又怎么办?
“努尔哈赤已死!降者不杀!”
越来越整齐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艰难地看向前方,只见本已经向前冲锋的八旗步卒正下意识地聚成一团。他们一会往后看看城门这边的动静,一会又得警惕地看向北面的明军。
不……不能这样……
努尔哈赤缓缓动着手指,指向前方,用尽全力说道:“……哈!”
“……哈?”
“……哈!”
他想说杀,也终究有人能领会他的意思。
不论如何,都要先把汉人抵挡住。
“皇上无恙!皇上无恙!八旗将士听令,杀!”然后他又低下头,“皇上,先移驾回城内?”
“皇上”当然是有恙的,身上好几个血洞呢。
而且能打到这里第一炮第二炮,当然就能有第三炮第四炮。
问话的正是何和礼,现在他的神情惊惶无比。
他本来在城墙上,然而眼看着底下跟开了一般,他当然最快速度奔到了这边。
大金只有一根主心骨,那就是努尔哈赤!
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也许龙爪山上的明军正在紧张地装填火药和弹丸,随时会有另一炮轰到这里来。
努尔哈赤眼珠子转了转望向了他,然后用手指了指西面。
“不入城?”何和礼急了,“皇上,汉人的炮弹能打到这么远……”
“……旗……”他指了指面前,又指了指西边,“……哦……马……”
何和礼咬了咬牙,立即下令:“把旗子再扛起来!让勇士们都知道,皇上无恙!”
说罢又吩咐着:“快,给皇上再披一件毛大氅!战马呢?战马呢?”
他知道努尔哈赤的担心:兵败如山倒。
已然如此,现在仪仗仓促回程,城外守军还有多少军心?那岂不坐实了汉人喊的话?
脸上有血迹也就罢了,毕竟是战场。但身上、脖子上的血窟窿,得遮住。
“扶皇上坐着!扶好,走动起来,让将士们都看见!”
何和礼仓促布置,代表大金皇帝仪仗的旗帜仍旧留在原地重新被扛起来。
以动制静。明军要么只是恰好看到了城门大开旌旗招展打了那里,但巨炮动弹不易,只要走动起来,确实安全多了,只是……
“皇上,伤势要紧啊!”
一个包衣阿哈钻进了努尔哈赤新披上的毛大氅里,坐在他身后抱稳了他。刺鼻的血腥味之中,他在不停发抖,努尔哈赤却尽量镇定着。
有人牵着马,努尔哈赤只用努力显得正常。
仪仗护卫之中,看到他安然无恙,确实一时欢呼声四起。
只有他背后藏于毛大氅里的包衣阿哈感觉手指缝和脸上越来越糊,那是皇上的血。
“走……西门……”他听到皇上说了一句话,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大……阿哥……儿……五……喽……西……九……思……不亡……”
马旁,何和礼泪如雨下,知道努尔哈赤是在交待后事。
如今已经长成、还在建州的阿哥里,不拘嫡庶,从大阿哥到二五六七九十阿哥,都别忘了他今日之恨。
“走快些,不要停!”
他看了看北面,心里掐着时间。
明军的新炮,现在熟手能够在半刻钟里就发上三四炮甚至六七炮。
但越大的炮,清理残渣、冷却炮管、装填新药新弹,总要更费时一些。
从他奔下城门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多久?
汉人仍在喊着“努尔哈赤已死”,但城墙根不断响起欢呼声。
女真将士似乎为他们的王如此英勇而鼓舞不已,在那等巨炮之中生还也似乎真是天命所归。
“……杀……”努尔哈赤稍微适应了一下现在这种状态,又似乎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语调虽然不坚定,但吐字清晰了。
何和礼跟着喊道:“杀!”
“杀!”附近更多的人开始跟着喊起来,踟蹰的女真步卒再次展开冲锋。
“杀!”
因为那惊天一炮和明军的呼喊,停滞慌乱了片刻的女真将士再度冲杀起来。
“杀!”莽古尔泰见到旌旗开始移动,再次挥动了刀,“杀光汉狗!驾!”
坐骑被他奋力一夹,再展马蹄。
前方马蹄声密集,他盯着对面的辽东铁骑。
孙守廉从那边绕了一个弯,重新杀了回来。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开始向明军冲锋的女真步卒。冲锋起来,又不像明军总是以战阵推进,这些女真步卒就是最易被骑兵冲杀的羔羊。
而莽古尔泰所率的正蓝旗骑兵则向他们奔去。
步卒既已开始冲阵,明军的铳枪阵就可以交给他们,反倒那些明军的骑兵要被阻挡住。
“杀!”他向前挥着刀,“放箭!”
顾不得战场混乱了误伤了,敌人的骑兵毕竟坐在马上,高出一截。
孙守廉那边就更不用顾忌那么多,面前都是敌人。
“老规矩,三铳之后拔刀砍杀!”他喊着,“散!散!散!”
箭矢形的三百余骑尽量展开,准备齐头并进。
随后数息之间,一阵密集的铳响,再一阵,又一阵。
“合!合!合!”
大约百骑一组,又组成一个快速的马队,变成了一支矛一般从侧翼凿向女真步卒。
这时莽古尔泰已经率人从西自东,在大明铳枪阵的南面最外围袭杀了过去。
铳枪手近战不利,只有外围刀牌手留下了数十骑,也倒下了数十人。
这时他们才能重新列好阵,三轮铳响相继而起,女真骑兵队的末尾又倒下了十数骑。
随后他们就立刻朝向右翼被辽东铁骑的三眼铳轰出一个半圆的女真步卒。
“不管他们!我们马快!”孙守廉看了一眼正从西北侧包过来的女真骑兵,拔出了刀,“杀步卒!杀穿他们!”
已经提速起来的辽东铁骑只用直线往前,而女真骑兵却势必要减速转一个弯。
在率领骑兵方面,孙守廉毕竟比才二十岁出头的莽古尔泰有经验得多。
冲入了女真步卒当中,女真骑兵也不好再放箭来射杀他们,顾忌更多。
“去!”
“噗!”
高速的马匹直接撞到人身上的效果就是腹血喷涌而出、骨头断裂、人被撞飞出去。
然后周围反应得过来的人就必须下意识地躲避。
但孙守廉只用伏低横着刀就划过了一个闪至一旁将将望来的女真步卒的脖子。
他脖子一歪,随后捂着脖子倒头就睡,蹬动的腿又立刻被后面的战马踩断。
莽古尔泰看着像被刀切开的油脂一般让出一条血路的女真步卒,咬牙切齿地喊道:“杀回去,杀回去!”
孙守廉此前选择向东边去,现在就凭这一个距离让女真骑兵追之不及——他们总不能学辽东铁骑凿穿自家步卒。
但都是往西而去,难道辽东铁骑要陷入更密集的南面再转回来?
女真骑兵转了一个弯,准备从桥头凿穿过去:“毁了他们刚过桥的炮车!”
战场之上,此刻尽是悍勇。
“跟老子冲!”孙守廉咬了咬牙,“擒杀努尔哈赤!明威炮下,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装填好三眼铳之后重新往西冲锋时,他当然看见了移动起来的努尔哈赤仪仗,也听到了他激励起来的女真将卒欢呼。
他在动,接下来还打得中吗?
既然没能一炮竟全功,那自然要有人上去补刀,哪怕这些悍骑大多交待在这里!
三百余骑吃力地凿向更密集的西南方。
这时,熟悉的炮响再次传来。
这次略有先后。
孙守廉听得一激灵,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左前方的西南面。已经冲到桥头明军东侧的莽古尔泰也下意识地往南面看了看,但看到的是严阵以待的侧翼刀牌手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