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57章 富贵险中求,功勋绝境生
富贵险中求。
如今,陶崇道在朝鲜大显“汉使”傲气,浙江绍兴府会稽县的陶堰陶氏族中,族老们共聚一堂,居首的却是年只四十八的陶望龄。
“周望,路叔家书里所言该如何处置,还得你来拿个主意啊!”
陶望龄字周望,万历十七年探,他和董其昌、袁可立是同科。当时还在翰林院里时,陶望龄被推为诗文第一。
泰昌五年时,他已被选为南京国子监祭酒。
如今回到了家乡,是因为母亲病故。
此刻的陶望龄神情憔悴,不断咳嗽。
他的四弟陶奭龄虽只是举人,但如今主持着族学,学问上十分有建树,泰昌元年中了进士的刘宗周与他私交甚笃。
眼见三哥身体越来越差,陶奭龄开口道:“五叔,我们陶氏东、南、西三房,这要怎么拿主意?路叔若于朝鲜建功,朝廷恩泽自然是东房来享,我们南房和西房如何肯厚颜乞恩?”
他们之所以问陶望龄,是因为南房第一个进士、陶望龄兄弟的父亲陶承学去年刚刚去世。
陶堰陶氏,据说是陶渊明的后裔陶岳于元末迁居至此,三代之后,陶堰陶氏分成了三房。到成化元年,东房率先出了陶堰陶氏第一个进士。嘉靖二十九年,南房也出了第一个进士陶承学。
那一榜,就是大明科举第一榜,张居正、李春芳、王世贞、杨继盛、汪道昆……这些闪耀名字的后面,还有一个同科陶承学。
官至南京礼部尚书时,那还是万历六年。
而因为与张居正不合,陶承学万历九年辞官回了乡。
他与张居正能有多少不合的地方?那时候他是南京礼部尚书,而张居正要开始推动对南直隶诸府的田土清丈……
当时的陶堰陶氏已经是五代十一进士,举人、生员更多。
现在陶氏的新秀,字路叔的陶崇道在出使朝鲜之前就寄回了家书。消息抵达,陶氏要做出重大选择。
还没出过进士的西房不敢开口,眼睛都看着东房。
东房那边,如今最年长的是陶大年。论辈分,他是陶崇道的四爷。
“允淳在长沙任知府,允宜在南京任兵部右侍郎。”陶大年看着西房最年长的陶幼学,“晴宇公,路叔先是出使建州女真,再出使朝鲜。登科之后,功业都在辽东。如今左军左都督是周望同科,晴宇公更与靖夷侯有旧。今日不是论哪房该承恩荫去朝鲜的事,晴宇公,龙江公可有信来?”
陶望龄兄弟的亲叔陶幼学,二甲进士出身,最终做到了浙江左布政使。
前几年浙江官场大地震,若追溯源头,陶幼学才是为“浙党”在浙江这基本盘打下最初底蕴的那一批干将。
陶大年说他和靖夷侯有旧,说的不是俞咨皋,而是俞大猷。
陶幼学现在年已八十九,闻言摇着头:“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哪还有什么旧情。龙江公再得起复,之前来信,你们不是都看过吗?”
陶大年叹了一口气,听到陶望龄又咳嗽起来,忍不住说道:“周望,你还是要节哀保重身子才是。”
前两年陶望龄的母亲、父亲先后离世,他确实悲伤过度伤了身体。
陶大年紧皱眉头,想了想之后才说:“我就直言吧。龙江公此前就劝我们陶氏万勿违逆朝廷政令,这厉行优免还好说,只怕将来总归要降优免甚至除优免。陛下意思明白,得了功名,优待从职差里来,恐怕不会像以前那么养着在野士绅了。沈家在内,许多家已经在和宗明号、昌明号做生意。龙江公不畏物议,再度出山做那南京总参谋,此番虽是入京请罪,只怕是体察了圣意,另有重用。”
顿了顿之后才继续:“前几日,我已经遣人去沈家问过。意思是,沈家有意去一房人到朝鲜!要去朝鲜,总要有资财。另外,族中学田、良田、山林湖泊……这总是要议一议的。我的意思是,也不拘什么东房、南房、西房了。朝鲜何等地方?即便是族中秀才、举子,到了朝鲜又岂会不得重用?”
说罢看着陶望龄:“周望,你守制已将满期。以翰林院出身、南京国子监祭酒品级,只要龙江公肯在御前美言一二,再得袁都督举荐,到得朝鲜便是柱国重臣。陛下若有心纳朝鲜为实土,必重文教!”
“……我实在……”
“周望!你父母高寿善终,何必如此悲痛?”陶大年有些不满地呵斥了一句,“路叔说陛下有旨,如若功成定不失勋爵之赏!东房肯定要去些人襄助他,但那只能是些义男义女,佃仆雇工。允淳允宜如今是在职命官,他们又都是路叔的亲叔伯,不便同请赴朝为官。路叔毕竟是后进,要有长辈相助。看来看去,族中以你最为合适。”
陶幼学叹了口气,拍了拍陶望龄的肩膀:“大年叔说得没错。周望,兄长和嫂嫂寿终正寝,你要振作起来。”
“此为千载良机!”陶大年再次说道,“允宜捐修念斋书院,我们陶氏在绍兴府经营数代,还能举荐不少人去做幕僚、师爷。到了朝鲜,自然是要与当地名门结亲,提携寒门大才。我的意思,为免将来田赋丁银过重,商量一下,哪些田地可以发卖一下,或者干脆赐给义女。但青壮男丁、妙龄少女,各房和各家一男一女佃仆雇工,都要择一些出来。发卖所得,都充为新立的北房资财。”
“……北房?”
“不错!到了朝鲜,就别再分什么三房,都是北房!到了那边再如何开枝散叶,就是北房重任了。周望,这北房还要你担着,路叔毕竟初入官场!”
在陶堰陶氏的族会里,朝鲜已经是大明囊中之物,是陶氏开枝散叶、再壮家业的宝地。
而陶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关系也有很硬的关系。
这就是大族能掌握的先机。只要他们聪明、善于顺从并利用大势、能够有更长远的目光,那么就愿意舍弃一些眼前的短期利益,投资一个更璀璨的未来。
北京城的养心殿里,看了沈一贯呈上来的奏本,朱常洛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陛下见笑了。朝鲜自立多年,若想潞王就藩之后立时就能掌稳朝鲜国政,非如此不可,总要有一批可用之臣。”
沈一贯表现得很恭顺,并且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
他不只一次给皇帝名单了,但之前的许多回都是要卖别人、保别人,而这次是要收获了。
朱常洛说着:“你举荐的人,朕倒是信得过他们的能耐。只不过,朕是想要朝鲜心向王化,不是想让朝鲜换一批世家大族,你明白与否?”
“臣明白。臣举荐的人也明白!”沈一贯连连点头,“陛下经略朝鲜,成败与否,自然在民心。臣并非夸口,若论爱民惜民,大明臣工远胜朝鲜旧臣。”
“山高皇帝远,那可不见得。”朱常洛不置可否,“先搁在朕这里吧,朝鲜何去何从,毕竟还没定数。朕先问你,这些人家不肯到承德府辽宁省,却肯到朝鲜,那是为什么?”
沈一贯犹豫片刻,随后就说道:“陛下明鉴,将来去朝鲜毕竟有条海路……”
“因为承德府和辽宁省要悉数编定为民籍。”朱常洛瞅着他,“若说陆路,你们与昌明号也不是没打交道,君臣之间还是坦率些。他们到朝鲜一是看中高官显位,一是看中财货商贸之利。朕并不排斥这些想法,但若是大明委任之官在朝鲜犯了法,将来却会罪加一等,从重惩处!”
“是……是……”
“再好好向他们说清楚吧。”朱常洛吩咐着,“偏远之地,愿去的确实不多。朕虽不会薄待,但毕竟还是需要他们有些教化当地的抱负。大明若是只为了盘剥,何必费这么大的劲?搜刮一番,让他们赔款便好。”
“臣必定再甄贤才!”
沈一贯现在有些“商人”气质了,毕竟本就重利。
他对未来的投资,主要在南洋,在更远的地方。
但南洋还太远,而他的年纪越来越大。
之前皇帝准备要对浙江动手时,他凭借之前的威望和难以脱开的利益关系想法子逼迫着许多人跟着朝廷转向了。那一批浙党官员辞官的辞官、改任的改任,这些年也在积累着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