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四个人在奉天殿的明间里碰了头。
“不消说,筹备个一两年,等建州女真和朝鲜女真的事也顺了,新政就该该推行了。”萧大亨看着沈鲤和李廷机,“你我三人都是年岁已高,陛下是用我们做恶人的,好让后继者免却一些攻讦和麻烦。”“萧督政这恶人怎么做?”沈鲤问了问。
“我嘛,自然就是督赋税,该交的一点都不能少。犒赏要钱,新边要筑城筑堡,去开平、大宁、辽河套的路桥,迁民实边,新设官衙官员……”萧大亨摇着头,“还有征讨建州、朝鲜。天下官绅富商大户说我萧扒皮就萧扒皮,总之朝廷要钱,要粮。”
“官绅富商大户……”沈鲤听出了他话里的用意。
“都是明白人。如今厉行优免,地方允了多存留之后,相互勾结仍然巧借名目没厉行到位的有;士绅监察,依旧投献诡寄的隐田隐丁也有。施政院和户部不交一笔明账,没有岁入远超过去想象的一年,如何能让人觉得大明财计弊病颇多,如何改成陛下想要的那模样?”
“那这次就要以官吏为重点了。”沈鲤眼神一凝,“当真可以?”
“御台不是一直盼着吗?之前不行,现在可以了。”萧大亨笑了笑,“陛下统御有方,官军忠勇善战。如今陛下可是杀尽漠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啊!”
叶向高闻言表情一僵。
这是把陛下比太祖了。太祖皇帝原诗是: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
太祖是从江南开始往北驱逐鞑虏开国创业的,杀的是江南百万兵,也是江南曾经支持张士诚、陈友谅的不知多少士族大家。
但如今相同的都是武功、威望。
萧大亨又看着李廷机:“大考、京察,都准备着吧。将来那么多位置,按陛下的性情自然都是能者上,出身却不会过于注重。能改过自新的,北疆是个好地方。罪大恶极的,挖了烂萝卜还得带出些泥来,干脆都发配实边。”
在这紫禁城的中心,他们讨论的内容不知会酝酿成何等腥风血雨。
但这确实出于现实需求。
得胜归来的皇帝,本就盼着用这场大胜震慑天下。
说穿了还是在内部继续改革的同时,不要出现紧迫的外忧。
现在能有这等大胜,一举两得。
以回京之后听闻国战之时两京诸省民政“乱象”为由,谁敢再抱侥幸?他已经有了太祖“苛待天下士绅”的基础威望和武德,但他毕竟赏罚分明、宽仁圣明。
所以他委任的重臣们要给他创造这个条件。
沈鲤沉默片刻,随后断然说道:“好!那老夫这便做好准备。今年自夏粮初收开始,就不知有多少人大肆宣扬什么乱世将至,囤粮居奇。淮扬百姓都被鼓噪得南逃江南,更不知有多少地方大族广蓄小民,说什么结寨自保以防万一。”
这些事情是存在的,只不过在战局走向清晰之前,胜果没摘下之前,不好在内部也搞得更加紧张。
如今,秋天已经过了。
叶向高担心地说道:“虽说是杞人忧天了,但终究只能算是人心思危,不好做罪状。”
“罪状?”沈鲤冷笑一声,“鉴察院手里多的是!只不过之前陛下压着,既不愿鉴察院乱了朝纲,也不愿引得官绅人人自危。但官风士风,没有一次腥风血雨可改不过来!萧督政说是时候了,叶中书担忧什么?”
“……御书房只专职上传下达,那我就不多言了。”
“李太宰,就以选任北疆新官为由,明年大考、京察!学籍监察,也以储才恩擢为由,开一次恩察!”
叶向高低着头不说话。
这恩……不好消受啊。
他们各自做着准备,御驾则终于接近北京城。
十二月十八,寒风凛冽,但永定门外气氛炽热。
皇帝凯旋,自然该走正南,进了永定门后祭告天地山川。
朱常洛出现在臣民面前,在山呼万岁之中又听了两个能自己走路的儿子的祝贺。
他看着阔别数月的北京城,也看着像模像样的两个儿子,心里头高兴。
他没再坐专门安排来的大辂,而是一边牵着一个。
“走!让百姓们都看看,朕和朕的儿子们都生机勃发!”
这是长长的一段路,朱常洛自然能走,朱由检也会咬着牙坚持走,朱由柱则恐怕走不了太久。
天气也冷。
所以祭告了天地山川之后,就变成了只是朱常洛牵着朱由检走,二柱子坐到车里去了。
“累不累?”朱常洛问了一句。
“不累!”朱由检记着母后的叮嘱,体态端正,任由冷风吹拂他稚嫩的脸庞。
但父皇的手很暖和。
“那就好。”朱常洛遥遥望着正阳门的城门楼,悠悠说道,“父皇打下了更大的疆域,你将来要比父皇更难。记住今天他们对父皇的颂拜,你将来,要立志得到更大更衷心的尊崇!”
年幼的朱由检偏头仰望着直视前方的父亲,随后重重点了点头:“儿子记住了!”
他们身后,跟随进城的大臣们自然都跟着走。
好在皇帝走得并不快。
像是想多享受一下臣民的拥戴和欢呼,又像是体贴一些老臣年迈。
但这长长的一段路上,许多人也走出了一些感觉。
恐怕……太老迈的臣子,将来不适合跟随一路了。
而皇帝刻意这么做,恐怕是做给天下臣民看的:大明之主还年轻,后继也有人。
如今功业,不过如日初升罢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