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李成梁……”
在锡霍特阿林山间,努尔哈赤收到了何和礼传来的第一个消息,身躯和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山间当然风寒,可他现在心里既有恐惧,也有愤怒。
甚至还有一点点骄傲和兴奋。
很难说清这是为什么。
“快些走!”他吩咐了一声,又扭转马头对后面,“你们仍旧行军如常,我先回赫图阿拉!”
必须快点赶回去了。
再走出百余里,又收到第二个消息。
“当真?汗庭当真攻入了锦州边墙?”
信使当然只能保证自己要传递的消息确实如此。
“阿玛,既然科尔沁都说了这样的狠话,当然错不了!”诸英很紧张,同样兴奋,“冬天里他们可不行,而喀尔喀、科尔沁忍了一年,现在牛羊马匹都肥壮!”
“……赶路。”
努尔哈赤没说话。
继续奔行在路上,入了东的这锡霍特阿林山之间的风很冷,他需要清醒地思考。
李成梁不惜暴露他在辽东的存在事实来警告建州,这自然有太多含义。
大明对建州的野心是明摆着在提防、压制,但建州的实力也让大明忌惮。
努尔哈赤必须考虑这是不是最后的机会。
当然可能是个坑:既让他们让出了三部之地,又让他们收服十余万青壮部民和各部权贵,拿什么利益去满足新归附的海西女真权贵?
大明想要努尔哈赤去攻伐朝鲜,努尔哈赤也需要攻伐朝鲜打下一些新地盘弥补失去三部之地后的利益。
大明难道想不到自己可能与朝鲜媾和、泄露真相?
以努尔哈赤所了解的大明君臣,他还没想通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先苛待女真,然后画出看不见兑现时间的饼,又指望叶赫、建州都朝他们想要的方向去走?为什么不考虑到整个辽东腹背皆敌的可能?
是傲慢吗?
所以努尔哈赤既已经勤劳地做好了各种准备,又下定不了最后的决心。
科尔沁的警告,他没太放在心上。
朝鲜再改弦易张,到时候与大明一起合力攻击建州以盼收回咸镜道,努尔哈赤也不在乎。
他现在在乎的只有一点:有没有可能打赢,至少是和鞑靼一起合力打赢?
“阿玛,汗庭积弱,都能一战攻破了大明边墙!”诸英说着,“既然只让代善留在朝鲜,还犹豫什么?如果我们不动,大明就能调集兵力把汗庭赶出去或者围在边墙内。非要给他们创造战机,让汗庭把辽东腹地搅个天翻地覆才好。科尔沁骑兵数日就能渡过辽河……”
努尔哈赤看着他,先大胜乌拉,又大胜朝鲜,这大儿子正血气方刚,他当然希望闯出更大的基业。
建州的基业,还是应该交到这能征善战的老大手上。
“……今冬不比去年,虽然安置了一些人去朝鲜,但大明今年可没那么多粮食卖给我们……”
诸英还在喋喋不休,但努尔哈赤沉默不语。
马蹄声中,诸英继续边策马边喊话。
“阿玛,你都说了,老八和你叙旧的时候也说汉人奏疏里就以奴儿称呼你……”
诸英说到这里,努尔哈赤忽然勒住马,他坐骑的嘶鸣声顿时响彻山间。
见状,诸英也停住了马,双眼红红地说道:“老八既然说了他不能回来,哪怕将来他卑躬屈膝,只要大明不是杀绝了女真人,总要听话的头领来管束。老四只怕也是这么想,他们都不怕死!”
努尔哈赤双眼血红地看着他。
诸英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连连捶着胸膛:“我也不怕死!建州儿郎都不怕死!我们女真国,为什么要像朝鲜一样,非得有大明册命才光明正大?马上冲杀出来的,才光明正大!你说老八已经长大了,我还没见过他!八年了,现在穆库什也被送去了!三部之地都给了大明,他们和鞑靼开战之时,还派了李成梁到辽东,难道你就这样被吓住了吗?难道让那皇帝哈哈大笑,说李成梁一句话,建州奴儿就吓破了胆?”
“住口!”努尔哈赤大声道,“你激我干什么?赶路便是!”
说罢重新大喝一声,驱策着坐骑往前奔行。
奴儿哈赤……那需要老八说吗?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已经做了大半辈子的奴儿。
祖父和父亲的性命丧于大明介入女真争端引起的战事,多年来的卑躬屈膝和隐忍,换来了什么?
一统女真各部的步伐被生生打断,让出了已经到手的三部之地。明军既意在鞑靼,还对建州如此轻视,似乎打压成这样建州也不敢怎么样。
他当然也考虑着汗庭攻破锦州是不是大明在诱敌深入,可面对咄咄逼人的大明,北疆尽是困兽!
朝鲜卑躬屈膝事大,换来的便是大明意欲吞并之。
努尔哈赤心寒,心恨!
他卑躬屈膝了大半辈子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而想开创女真国,他这“太祖”焉能没有尊严?
大儿子那一句奴儿,刺得努尔哈赤好痛。
赫图阿拉城越来越近,他的决断也越来越清晰。
继续下去,坐以待毙罢了,生死尽操弄于大明之手。
大明确实越来越强,再这样下去,等他们打残打弱了鞑靼,女真人只能独自抵抗。
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但现在……确实是最后的机会。
尽管这像是大明一手炮制出来的形势。
“召各贝勒来!我意已决,今年必征大明国!”
一见到何和礼,他就冷然开口。
何和礼一愣,随后心头大凛:“去,该动手了!”
努尔哈赤知道他说的动手是什么,努尔哈赤不在乎。
既然已经越过了龚正陆所说的志向红线,那么再无君臣之义,他便是敌。
既然是敌,当然要杀之而后快!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