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东太仓吴要津,襟带闽粤控蛮荆。
王锡爵的老家太仓县刘家港,实则是大明最早、最大的海运起航港口。起于宋,兴于元,枕江达海的刘家港最辉煌的时候是永乐年间。
当时郑和下西洋,便是从这里出发。
这里也是富地。洪武二十六年,太祖下令在太仓南码头兴建运仓,建成仓房九百余间间,收浙江、南直隶等各地粮食数百石万,称“百万仓”,“天下之仓此为最盛”。作为富庶象征,后来户部库仓便以太仓名之。
如今太仓库仍是户部“国库”之中最大的,但太仓本地尤其是刘家港则不复往日之盛。
因为港口渐渐淤浅、海贸起点也南移到了宁波、月港、广州。
并且再无宝船下西洋。
但今年,刘家港却舟船林立。
“列位,常行首有这句准话,太仓县必定更加繁华富庶。把各码头清一清淤,将来太仓上下都受益啊,让遮洋行出这笔银子又是什么道理?”太仓知县葛庆远无奈地看着众人,又问王鼎爵,“和石公,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鼎爵以三品致仕,而且是主动辞任以避免旁人攻讦王锡爵,他在太仓名望有多高是不用说的。
葛庆远尊重他,但王鼎爵眼下在太仓不是很受尊重,甚至是很受排挤。
常庆安也看着他。
在整个南直隶及湖广、江西、浙江走了一大圈,他是最近才到了太仓常驻的。
该起运的白粮正在渐渐运来。
今天提出了刘家港各码头淤积渐渐严重,水位越来越浅,是不是该设法清清淤,并且提出了遮洋行以后起运新增金银、五府白粮及其他货物都以太仓刘家港为母港,太仓许多乡绅大户却不愿一同捐银修建。
非说是遮洋行需要,那就该遮洋行出钱。或者说是太仓知县想要这功绩,那么奏请上去拨银也好、加派课税也好,总之为何要各家捐银修建?
常庆安知道王鼎爵是不会反对的,现在倒想听他怎么说。
毕竟其他人好像并不买葛庆远的帐了。
“遮洋行愿从太仓起运,太仓上下都受益,县尊此言有理。”王鼎爵并不倚仗名望,还是敬称一声县尊,“我们各家官绅富户自是受益更多,但往来更多、码头和县城繁盛,百姓也有受益。依我之见,这事朝廷该拨点银子,昌明遮洋行也该捐些银子。太仓呈请增设一个科则,百姓也摊一些。百姓少摊一点,我们各家再捐一些。”
葛庆远呆了呆:这是个什么意见?
常庆安则眼带笑意,看向了其他各位脸色阴晴不定的乡绅富户。
“王家在太仓、在江南如今是什么风评,我也不必点破了。家兄在内阁,朝野议论皆以为新党党魁,那我也不必讳言。”
王鼎爵平静地看了一眼众人,而后说道:“遮洋总改制为商,这是朝堂商议过许久的大计。刘家港清淤工程,想必朝廷是能拨一些银子的。常行首当面,想必也愿捐一些银子,只是不愿悉数承担罢了,不知是不是?”
“和石公说的是。遮洋行要用,当然愿捐些银子,以后方便。但这刘家港却不是为了遮洋行要从此起运而清淤,功成之后,也不是遮洋行专用。若说要遮洋行悉数承担,那我在总号那边也说不过去。”
“朝廷那边能拨一些,遮洋行也愿捐一些。再有短缺的工银,摊派下去也没有多少了。”王鼎爵淡淡说道,“若是厉行优免下来,每家每户就更没有多少了。若是我们各家乡绅富户愿意再捐一点,这点加派更没多少。只要各家在各乡里好生对百姓分说分说,将来县城做工、卖些山珍湖珍河鲜,卖些丝,码头也有更多活计,那点加派想必各户还是愿出的。”
葛庆远总算是听明白了:借这事也能厉行优免!
说不定能成为太仓县第一个完全厉行优免的科则!
一众乡绅富户被王鼎爵说得脸色难看。
开了这个头,难道其他赋税又是另一个算法?
但遮洋行又确实能为太仓带来更多的财富机会,他们难道非得从苏州府太仓这边起运?常州府那边不行?镇江府不行?
葛庆远还在那里继续劝,说自己可以呈请工部拨银多少,遮洋行能捐多少,剩下还缺多少……
这时县丞则从大堂那边匆匆赶来二堂开口说道:“府衙派人来通传新旨意了……”
复设里正,一乡一员,从速考察在野士绅……
自首退赃之外,今年查出官绅害民不列入各地该降优免之案件数目……
“朕护着为朕办事的臣工……”
“死难于这种无端纷争的百姓,更是朕的子民!”
诸旨真的很明白,因为旨意措辞十分粗野奔放,就连常庆安也听得骇然。
而这里的太仓县各位乡绅富户大多脸色苍白,仿佛见到一个盛气凌人的皇帝正在蔑视着他们:你们又算老几?
只有王鼎爵一人表情平静,像是早就知道。
葛庆远则敏锐地从中嗅出了什么,然后开口道:“既有旨意,此事关乎太仓将来大计,这里正……应当先荐到府衙……”
县荐府选,苏州府一共有多少乡?
每个知府手上都捏着一大批从九品的官位!
湖州府那边,陈幼学嘴角含笑。
陛下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那还愁什么?查案呗!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