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们心中酸涩,这位祖宗跟前儿,哪有规矩可言?莫说皇庭家训管不得,国法都要靠边站吧。三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只有最老的人无奈,硬着头皮道,“每犯一条,手板三十。”“既如此,”舒凌立在苏韵卿身前道,“朕给你两条路,一,替她挨了教训,日后便是千秋殿的人;二,随朕回宫,念你读书认真,特准你入朕的藏书阁,选吧。”第6章 反水盛夏午后,临水而建的书斋凉风习习,窗外碧波浩淼,兰香清幽满庭,令人心旷神怡。苏韵卿心底盘算着,若真替萧郁蘅领了责罚,足足一百五十手板,她这两只手非得成了红润的猪蹄儿。虽说也是幼时青梅,但交情尚且没有如此深厚。况且陛下断然舍不得痛打亲女,她也犯不着动了圣母仁心,非要上赶着挨了磋磨。明眼人都知晓,陛下的藏书阁里汇聚古往今来天下奇书古籍,珍品善本无数,乃是偌大的皇朝宝库。寻常官吏也要做到三品,才能得入内借阅的权限,这等恩赐的良机,若不抓紧,只怕此生再无机会。本以为头颅要成了摆设,孰料陛下竟有此等闲情,约莫今日心情大好。方才苏韵卿魂不守舍,求告了漫天神佛,也不知是哪位显灵,给了她天大的机缘。苏韵卿思忖不过片刻,便决然道:“婢子多谢陛下开恩,愿随您回宫。”话音入耳,萧郁蘅如鲠在喉,张着嘴巴,满目不可思议,半晌只结结巴巴地吐出了一句,“你…你吃里爬外,你无耻。”舒凌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以衣袖轻轻遮掩了去。小兔崽子,跟老娘斗,未免太嫩了。“公主殿下,”舒凌凑弄道,“读书要专心,此次饶你,若有下次,一并罚来。”萧郁蘅气得跺脚,愤恨地眼刀唰唰唰的投向了依旧俯身在地的苏韵卿。陛下顿觉神清气爽,朗声道:“摆驾回宫。”红鸾赶忙跟上,俯身戳了戳怔愣的苏韵卿,轻声提点,“跟上。”苏韵卿双腿发麻,亦然有些心虚,未敢抬眼看萧郁蘅,快步走在末尾,随着一行宫人离去。萧郁蘅气得不轻,抄起眼前的书卷撕了个七零八落。方喘上一口气的夫子们一时傻了眼,只好默契的背过身去,学做鸵鸟,双手捂了耳朵,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如此,萧郁蘅尽管胡闹,打砸随心,他们从未听见,也不敢看见。一通火气撒在了书案上,简牍上,还有可怜的笔墨纸砚处。满地凌乱再无甚可砸,萧郁蘅气鼓鼓的拂袖离去,留下几个老家伙认命的蹲下身子,收拾着满屋子的狼藉。“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授业公主。”一略显年轻的人闷声咕哝。“慎言,活腻了可以去跳护城河,比长刀划脖子体面。”一老年人出言。“事到如今最不体面的差事都领了,还在乎什么?”另一更为年长的老人捏了捏酸软的腿,望着满地七零八碎,感叹道:“老夫的云母端砚呐,成了碎石块了。”……宣和殿内,两排冰扇整整齐齐,大殿内与外间的燥热是两重天地。苏韵卿驻足廊下,不知该留还是该抬脚入内,一时踌躇,双脚凌乱。舒凌回眸瞥了人一眼,淡淡道:“你进来。”苏韵卿的小心脏“砰砰”乱跳,在御前随侍许久,陛下可从未和她说过话。她垂首远远的跟了进去,舒凌随意的在书案后落座,垂眸扫视着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言及‘致广大而尽精微’,方才夫子讲到这一句了么?”悬着的一颗心本就不曾归位,一语落,复又提回了嗓子眼,她“噗通”一声,双膝着地,埋首于怀,一言不敢发。夫子自是未曾讲过的,她一时糊涂了,也未料到舒凌的心思如此细腻。“苏…韵卿,朕记得可对?”舒凌好整以暇地出言,“一门三宰辅,苏家世代簪缨,你倒是颇有你祖父的风采。”话音入耳,苏韵卿冷汗涔涔,趴在地上险些忘了呼吸。这是要清算旧账了不成?难道陛下连一个女眷稚子也不肯容留?“你很怕朕?”不知几时,这人悄然无声地站在了苏韵卿身前,幽幽的话音如同鬼魅,令她身子猛然一抖。“你母亲与你说了什么?”陛下来了兴致,并不打算放过,“除了《中庸》,她还教了你什么?名动京华的才女,学问该是不差。”苏韵卿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小小年岁哪里受得起这般质问?豆大的汗珠子滚落脸颊,后背单薄的衣衫上,层层润湿的汗渍已然透了淡青的衣料。不敢大声喘息的人将自己憋得面红耳赤,头脑一阵晕眩,巴不得一头撞去廊柱才好。等了许久无有回音,陛下有些不耐的垂眸,这才看到身下的小人都快背过气去了。她暗暗腹诽:朕的姿容虽算不得惊世绝艳,称一句国色天香也不托大;话音不若百灵婉转,却也空灵清亮,绝非是魑魅魍魉,如何就将人唬成这个怂样?“不回话么?”她将话音放得极尽柔和。几不可闻的蚊子声缓缓入耳,“婢子的母亲只说,宫里重规矩,教婢子的是宫规律例,女则女诫。《中庸》是,是从前在千秋殿背过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