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接陈年自部队打来的电话。 既然离开,就索性离个干净。不要藕断丝连,借现代通讯来淡化了分别。陈年教给我离别的涵义,我还他没有声息的两年。 陈年,剥核桃真是麻烦,如果你在,所有的坚果都会褪好外壳,我只用将果仁扔进口中。 陈年,我不敢想你。 母亲讲高中用脑紧要,频频买各类补身体的食品回来。核桃坚果自不必说,隔两日就要喝上一碗海参熬小米粥。你知道我最不爱喝粥。她督促我很紧。你不在,重心只能压到我身上。她喊我起床的方式可没你温柔,夏天关冷气,冬天掀被子,冷不丁拧一把我胳膊。真叫我睡得提心吊胆,躺在床上,倒不如在课上打盹来得安稳。看到身边人那样努力,害得我也有点紧张,可很快我又闹不明白,为什么要努力。因为不明白,我还是那样散漫。近来我又听到一个新词,模仿欲望。它讲人所想要的事物受着周遭环境的影响,欲望是模仿而来的,不是我们自己的。真有意思,所以我试问自己,抛去外界的塑造,世俗的约束,我真正在渴望的是什么? 这天食堂吃过饭,回到教室,我枕上胳膊要午休,同桌忽将一只信封塞过来,说,刚去了趟收发室,看见写你名字。我拿起信封,瞧一眼水笔字迹,北城邮戳,已经明白,因此起身去走廊拆看。 我委实不大习惯写信,信纸揉皱多张,千头万绪,难以落笔。 可关于你的近况,我知之甚少。从母亲那儿探听,总不及你亲口讲。到底是忧愁还是开朗,能听见你声音,多少才有些数。你始终不肯与我通话,有时你执拗起来,也能教我伤心。我的离开,对你伤害这样大么?醉,远行至此,才发觉你比我想象得更教我放心不下。不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与不好,不让我知道你有没有受了委屈,不让这两年的空白以任何形式填补,我想,你真的对我生了芥蒂了。夜里我辗转反侧,于是手电筒照着,窝在被笼里给你写信。既然你不肯听不肯说,那么看一看,总可以罢?写信不比电话,好像能想得更深些,讲一些更紧要的东西。而且,信你可以想看就看,只要看时,便可以当作我在同你讲话。 陈醉,很远的北境,我先替你瞧了,以后,我还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醉……我实在惦念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随信附上照片一张,还能认得出来是我么? 翻到信纸背面,果然粘着一张照片。好多变化。他剃了发,制服利落,脸上涂层迷彩油,可还是能见出黑了。嘴里咬着根叶枝,笑得不羁,露颗虎牙,可眉眼处坚韧凌厉,今非昔比。大不一样。白净斯文的我哥,换成山林之中粗砺野性的意气少年,陌生得教人心口失防。我捏着照片,忽然感到某种欣慰,因陈年身上不曾见过的另一面,也许这是他所想要的。当他距我万里之遥,我竟得见一个更完整的他,一幅更接近于陈年,而非单单是我哥的形容。 我皱起眉头,才发现是后桌同我嬉闹。她瞧了片刻,呀一声道,这是你哥?险些认不出了,果然像我说的,军装多精神呐,就是和从前风味不同,过去嘛,要斯文些,诶陈醉,记得我姐吗?她也当兵去了,你看到时候要不考虑一下,搭个桥牵个线,让他俩—— 后桌怔住,未完的话定在嗓眼,钝钝将照片递还我,她转身迈进教室,且咕哝着,怎么突然这样凶? 陈年,你离开越久,我越发现,自己远比想象得更需要你。没有你,简直孤独得可怕。我蜷进被子,好像你就在这里,还像过去那样,用你的身体为我筑起了安全港。于是世界再没什么无孔不入的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