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院子都吃大厨房的,但柳烟有个好外家,资产丰饶,虽然柳烟不喜张扬,但日常之中饮食之上难免精细,富贵不显山露水,却处处窥见一二。用过午饭,柳烟歪在榻上饮一盏清茶,手里拿了卷闲书,却有些走神。方才一见,冬灵说得没错,这小一个月养下来,雪尽气色好了不少。她底子上佳,旁人上多少胭脂都不及她这点血色瑰丽。脸上也有些肉了,不像第一次见她那般瘦骨嶙峋的,还可以再长些才算匀称。一双眼是点睛之笔,饶是见过许多官家小姐,柳烟也未曾见过雪尽那样美的眼,天然含情,欲语还休似的。罢了,除了那处胎记,雪尽的这张脸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眼下雪尽已经恢复了些许元气,可以着手为她寻家了。那场梦只告诉柳烟雪尽出身高贵,可未曾直言是哪家,还得柳烟自己去找。柳烟颇信神佛,梦中说要从雪尽入手改变柳家命运,柳烟救了雪尽不说,还要善待雪尽。梦中说了只由她窥得了天机,她便不敢声张,亲力亲为。雪尽这样出彩的样貌,按理说不难寻到家人,只消往各处去打听样貌出彩的哪家走失过孩子便是。再有胎记这个显著标志,更是好找了。但难就难在柳烟自己才不过十四岁,虽早慧,但能力有限,在不动用父亲名头的情况下,出了这座府邸便不算什么了,尤其她要向上去寻,更是困难。只能慢慢打听了。柳烟去了书房,提笔给舅舅写信。舅舅在京中,最是繁华富贵的地方,说不准便能寻到些许消息呢。到晚间入睡后,观风院寂寂无声,唯有虫鸣。黄花梨葡萄纹架子床上,柳烟盖着锦被沉眠,却睡不安稳。梦中有一道声音在问她:ldquo你如今做得够好了吗?rdquo柳烟沉吟着答:ldquo我替她治病,给她吃穿与安稳住处,虽未及旁人富贵,也是我力所能及里的最好,若要再好只能徐徐图之。rdquo她虽有掌家权,到底也要顾忌旁人。尤其只要她行了差错,虎视眈眈的老太太和二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夺了她的权。若是贸然提拔到眼皮子底下放着,别说其他的,雪尽在院里都没法生存了。目前,已经是她能给雪尽的最好。那声音又道:ldquo吃穿住行不过身外之物。rdquo柳烟思忖,若有似无地察觉到一丝对方的意思。ldquo还请明示。rdquoldquohelliphelliprdquo想到柳烟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家,事业再成熟也不会无师自通地养孩子,热衷装神佛拿捏古人的系统不暗示了,直接明示:ldquo雪尽无父母族亲,你平日要多教导她。日后她归家,自会承你的情。rdquo这番话后,柳烟从床上醒来。教导?闲暇时候,柳烟对着这两个字眼想了很久。她还小的时候娘亲就不在了,最初老太太带着。老太太不喜她娘,连带着不喜欢她,把她放在偏间或者小佛堂,一放就是一天,总之有忠心耿耿的李嬷嬷和丫鬟看着,出不了什么事。偏间昏暗,只能枯坐。小佛堂满是沉重的熏香味,佛像高高在上。李嬷嬷教她为娘亲祈福,所以柳烟往往要跪很久,路都难走,被李嬷嬷背回去。想是跪得多了,神佛垂怜,八岁时不着家的柳相集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做客的亲舅舅。她呆呆地被李嬷嬷牵着去见舅舅,李嬷嬷在后头推她:ldquo姑娘,这是您嫡亲的舅舅啊,快叫人。rdquo柳烟望着舅舅,陡然像开了窍。幼年的柳烟只说了一句:ldquo祖母说没人惦念母亲,原是错的。rdquo话落,本就痛惜胞姐子嗣未得悉心教养的舅舅颜色大变。柳烟被带去京城外家住了三年,两家博弈持续很久,两年前柳烟再度归家后,三旬内,二房和老太太交出了掌家权。要说柳烟幼时受到的教导,只有在外家的那三年,她跟随表姐妹们一齐上女先生们的课。可现在府里没有请女先生。这条路走不通了,柳烟看到来给自己添茶的小秉,又换了个角度:ldquo小秉,你识字么?rdquoldquo略认得几个。rdquoldquo谁教的你?rdquoldquo冬枚姐姐教的。rdquo柳烟平日话少,今天主动和小秉搭话,小秉一激动就说得多,ldquo我们都是冬枚姐姐教的,她可会教人识字了。rdquo冬枚?冬枚也是柳烟身边的一等丫鬟,她身边四个冬,冬枚常替她出门。包括各府礼单这种人情往来,都是她来操办。要说识文断字的能力,冬枚的确是四个冬里最高的,她父亲是账房先生,从小有人教。说起来,冬灵习字也是她教的。柳烟心下有了数,正要唤人把冬枚喊来,忽而想起还不知道雪尽想不想识字呢。不对。管她想不想识字,哪家小姐大字不识一个的?若真是这样,以后回家不被嘲弄得羞死去。先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学完再说。民主的小火星在柳烟心头炸了一炸,灰都没留下撮。等晚间见到冬枚,柳烟便把ldquo教雪尽认字rdquo这件事交给了她。另外叮嘱,这事儿不急于这两天,最重要的是注意法子,别让旁人包括雪尽自己察觉出是她的吩咐,冬枚最是嘴严,应下了。冬枚身量高,浓眉宽眼,颇有几分雌雄莫辨,她行走在外为图方便也会穿男装,回来换上女装便比其他人多出三分英气来。骤然接了这样一桩活计,冬枚真是没想到。不过主子吩咐的隐秘,她也需办得不露痕迹。她先拿了包外头瑞宝楼的桃酥去见自己的小姐妹。ldquo雪尽此人如何?rdquo冬芸:ldquo不骄不躁,实在美丽。rdquo嗯,这是个颜狗。冬灵:ldquo姑娘最偏心的就是她,迟早越过你我去。rdquo嗯,冬灵还是醋缸子,不过姑娘对雪尽确实特殊。冬霜:ldquo心明眼亮,乖巧可爱,实在是讨人喜欢。rdquo嗯,这个像雪尽妈粉。虽然三人的点都不同,但总体来说,没人说雪尽一句不好就足以说明很多事了。冬灵吃完一块桃酥拍拍手道:ldquo你问雪尽做什么?rdquoldquo我又想选个小丫鬟教教了,总听你们提雪尽,这不问问。rdquo三人互相看看。原来是这样,不奇怪。冬枚的父亲是秀才,来柳府前开过启蒙私塾。冬枚呢估计是自小耳濡目染,也爱教人,要不这么多丫鬟能都跟她学过认字?还不是她自己乐意教么。不论如何,识字是好事。冬霜已经替雪尽高兴起来了:ldquo雪尽定是个好学生。rdquo刚从姑娘房里出来就去说未免太显眼,冬枚做出一副兴致寻常的样子:ldquo想想最近事多helliphellip要不算了罢,我再想几天。rdquo这次反倒是冬灵开口了:ldquo说了要教就教呗,我们都听着了。rdquo冬枚:ldquo你不怕她越过你了?rdquoldquo我怕过?rdquo冬灵颇为得意,ldquo她指不定能认几个呢,我可是把三百千都学完了的。rdquo日后的冬灵再回想如今这句话,羞惭地捂住脸。helliphellip她怎么敢的?-那厢,中午从主屋送菜回来后雪尽总是容易走神,来小厨房寻她玩的小丫鬟发现了,笑道:ldquo魂被谁勾走了不成?rdquo雪尽掩饰地笑道:ldquo可能是没睡好罢。rdquoldquo听说你今天得了姑娘夸?哎呀呀,真是好。rdquo雪尽咬了咬唇,眼底藏着抹倔强,声音低到旁人听不见,只说给自己听:ldquo原本能做更好的helliphelliprdquo这股情绪直到晚间都没排解掉。雪尽像跟自己较真似的,一边安慰自己说不过是桩没人提的小事,一边又反反复复想起,自责到这种地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无独有偶,这夜雪尽也做了梦。白日那份自责似乎还被她带进了梦里。梦中,她又看到柳烟的那条花鸟裙,仿佛重现了白日的场景。可又大相径庭。那裙梢陡然变成一帘花鸟,暗纹的折枝梅花活过来般在素净的白底上舒展着,一阵香晃晃荡荡过来了,不是梅花的清香,越来越浓,甜腻得令她昏沉。罗织裙朝她席卷而来,石榴花,蜀葵,蝴蝶,燕子,鸾凤,数不清的春景簇绕着她。她被什么牵引,抑或说是引诱,渐渐走入乱花丛中的山石中,脚下踩空,一头栽进浓黑中,卷进难言的滋味里沉浮。耳畔燕子的清鸣骤然变成柳烟低低柔柔的笑。雪尽惊醒,天亮了。梦醒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第136章小厨房里, 雪尽连声打哈欠。许娘子关切道:ldquo昨夜没睡好?rdquo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