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几日,他便拿定了主意,开始紧锣密鼓地挑选合适的郎君人选,入赘的儿郎,自然还是从小养在身边的稳妥些。
问宁如今可是扬眉吐气,走路带风,族中对此不乏有风言风语,然而徐纺多年在军中,最擅长干脆直接地应付自己不爱听的话,于是登门的劝客甚至长辈纷纷碰壁,徐纺虽然挨了不少白眼,事情是顺利定下了。
他只知道他这一支要有后了,香火血脉能传下去,至于外头的讥诮、白眼,武夫徐纺表示:不值一提。
问安在西阁中,西阁初复,她做了阁首领头人,虽然经过竞争,比直接被点上去更能服人,但御前一阁的领头人,多少人眼红的位子 ?她是处在风口浪尖上,听到的言语不比徐纺少。
她从头到尾,是一个态度:你说,我笑着听;你指点我家做事,我听不下去。
从头到尾,她忧心的只有圣人的态度,圣人高坐九五,政务繁忙,对臣子家这种小节表示不感兴趣,问安便安心了,对今上有了更深的了解。
至于问宁,她在徐府里住着,什么风言风语都传不进她的耳朵,她只知道自己往后就是当家做主的人,连着几日恨不得将头仰到天上去。
后来因为功课不好,被休沐的问安狠狠整治了一顿,连日来对她百般慈爱呵护的爹爹见死不救,她才意识到,姊姊不嫁啊!当家做主?这辈子好像是不太可能了。
但做西阁首领的妹妹很风光啦!问宁温顺地把头递给问安揉,表示自己绝没有轻狂得意。
大长公主态度开明,对此事很赞成,只是提醒徐纺人选一定要精心;大夫人虽有些忧虑,然而想到问宁夫妇日后必定生活在徐家眼皮底下,又有问安这个亲姊同在一屋檐下,问宁的赘婿就算有吞天的心,难弄出什么风浪,便不操心了。
家里这些事,虽然在信里看过,具体细节还是得回家来才能知道,徐问真与大长公主、大夫人谈到半夜,直到徐虎昶和徐缜在外头坐不住了,三人才散去。
回到房中,正屋中所以陈设装饰已经换成夏日相宜的模样,屋里未挂纱幔,只用一卷卷颜色古朴的竹帘遮挡,影影绰绰、半遮半掩地隔断着三间屋室。
榻上的坐褥暗囊是天水一般清透的碧色,丝绸上绣着雪白的牡丹,甫一入手清凉柔滑,烛火下似乎还透着莹莹的光彩。
薄薄的坐褥下还有一层玉席,以求夏日清凉。
几上瓶中斜插一枝鹅黄月季,鼻端萦绕着佛手的清香,徐问真回到安乐窝里,眉目微舒——在外,哪怕是再安全的地方,她心中总隐隐有一些防备。
唯有在住习惯了、被划分为安全的地方,才能叫她完全放松。
虽然疲惫涌上,徐问真不急着睡,信春将近日家中所发生之事细细回了一遍,又道:“夫人接到信,便为季家三位安排好了住所,前些日子季家郎君已住了进去,夫人吩咐秦家阿公帮忙安排料理琐事。夫人还说,倘若要在园中给季娘子安排住所,便由娘子做主便是。”
徐问真点点头,信春又道:“曲眉过来了,在下房里候着,等着向您请安呢。”
“这么晚了她还过来——早就到了?”
信春点点头,“听闻您回来,她便赶来了,只是您一直在殿下房中,我原本看天色久了,叫她先回去,她没应,只说再等一等您,若您愿意见,她就进来请个安。”
周元承死后,徐问真搬到云溪山,或许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曲眉行事一直十分小心。
徐问真道:“快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曲眉赶来,她是个极漂亮的年轻女子,只是身量纤弱一些,入内先行大礼,“恭迎娘子归家。”
“等这么久,信春若不提,你怎么办?”徐问真喊她起来,“都听到我回来的动静,过来就罢了。”
曲眉抿唇一笑,眉目温柔如春水绿波,“怎敢冒犯娘子。过来请安,只为知道娘子平安与否,既知道了娘子平安,未见到娘子没什么。”
“真该叫你去教教问宁、问显怎样说话。”徐问真道:“我从外头带了些京中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回来,听说你这段日子在园子里做得不错,等我视察过,倘若真好,你的份才许你拿走,不然我就扣下了。”
曲眉笑容愈发柔婉俏丽,道:“奴婢的差事,定然叫娘子满意。”
含霜捧着东西从屋外进来,正听到此语,打量徐问真神情,温声道:“娘子不喜咱们轻易自称奴婢。”
徐问真温声道:“是呢。”
曲眉猛地一怔,好半晌,她用力地点点头,“奴、曲眉省得了。”
她过来确实只为问安,到屋里行了礼,见徐问真神情懒散,隐有倦意,便道:“园门要关了,我得快些回去。娘子……娘子请早些安歇吧,一路奔波,舟车劳苦,娘子似乎消瘦一些。”
徐问真随意点点头,等她走了,含霜捧来温热的毛巾递给徐问真,含笑问:“娘子歇息否?”
“温酒,赏月。”徐问真潇洒地挥手,含霜忍俊不禁,知道她累过了反而不容易入睡的,需要温些酒热热地吃下去,或是赏月,或是读书,倚在榻上,慢慢地才会有困意。
她筛了些不烈不绵、芳香清新的茉莉酒来,还有一碟绵软好消化的糕饼,徐问真抿了一口茉莉酒,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含霜可不怕,“吃这个足矣。您在席间没用好,明日一早,我到殿下那边的灶上,为您下一碗温温热热的鸡汤汤饼来吃,再加一笼羊肉笼饼,如何?——要吃玉春酒,等八月里吧,气候凉爽了,吃酒不流汗。”
徐问真白她一眼,“你说这话时自己不亏心?”
含霜笑容不改,斯文从容。
“诶。”徐问真长叹一声,不过闻着家中的佛手香,赏着熟悉的月亮,口中的酒倒并不难喝,困意渐渐涌上,她倚着软枕懒懒望着月亮,万般琐事一概抛诸脑后。
她放下手中小巧的白玉盏,缓缓起身,“歇息吧,明日还有客来。”
第46章
“娘子,含章宫召见!”……
应家二夫人在闺中时序齿第八, 因她嫁到应家,如今徐家内部提起她大多称呼为“应家八娘子”——这是因为下一辈已经有了小八娘子,如今眼看再小一辈都有娘子了, 总不好称人为老八娘子吧?
按照如今的进展,望着刚到她妆台高,在这边绕着圈想要摸一朵花去玩的明苓, 这是小一辈的大娘子,徐问真估摸t着, 再过些年,她没准就变成下人们口中的“明德堂大娘子”了。
一夜安睡, 她晨起心情不错, 书房窗前的茉莉、素馨等香花昨夜幽幽地又开一茬, 花香熏得整间屋子都清新极了, 透一股鲜花的馥郁芬芳, 是无论多高超的调香技艺都无法调配出来的生机的味道。
徐问真眉目舒展, 含霜见她轻松, 便很欢喜, 想了想,到书房那边撷了一小枝茉莉来, 用细线串好, 缠绕着玉荷花头钗簪在挽好的如云发髻中, 行走间茉莉花串微微摇曳, 若隐若现,远远瞧着, 便如一串玉珠流苏一般,近了才能看出原来是一串鲜花,闻到扑鼻的香气。
天气还热, 衣裳的颜色应清雅素净,信春拣出一件丁香紫云纹真紫滚镶绣白荷花的短襦,下搭一条象牙白罗裙,正好搭头上的玉钗鲜花,手持一把白纨团扇,扇面上绣的是一串圆滚滚鲜艳可爱的葡萄,紫莹莹的与丁香色短襦正相宜。
裙子上素净无纹,便加一条混着银线织成、泛着莹莹光泽的天水蓝披帛,饶是信春,将这条披帛捧出来时小心翼翼,“这是夫人前些日子送来的,听闻是云州新制的贡品,难得地掺混了银线却仍然能织出轻薄如纸、盈盈如烟的质感,夫人只得一匹,给您裁了一身衣裙、一条披帛,还有一匣团扇。”
东西固然稀奇,但并不足以令徐问真心动,但一种美妙的、如被柔软而温暖的温泉水包裹住的感觉再次环绕着她,半晌,她道:“将裙子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