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四月里了,哪还需要驱寒呢?其实她是怕风寒过人。
徐问真知道她的担忧,为了叫她安心呷了两口,然后才问白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得如此凶险?”
“当日十七娘子落水时,虽勉强捡回一条命来,可后续恢复上,最有可能的就是常年缠绵病榻,肺脉的伤是在水中留下的,极不好化解,唯有常年小心养护,免忧惧、免大喜、免奔跳,一切对情志和呼吸有伤的事情都不能做。只是后来十七娘子恢复得极好,我才抱了三分希望。”白芍眉心微微蹙起,面有忧愁无奈之色。
徐问真沉吟半晌,“可能治好吗?”
白芍坦诚地道:“我阿爹在世时便最擅千金科,我学从父亲,对肺腑虽知道一些,却并不十分擅长,因此不敢给您准话。十七娘子这次发病来势汹汹,或许和时气变换有关系,日后每逢时气交替、气候变化便都要小心,但今夜热退了,再慢慢地吃几剂药,如好转得快,就说明情况并未那么严重。”
她想了想,道:“我知道京城与京畿附近几位擅治心肺之症的医生,娘子不如细细访来,请他们为十七娘子看一看。我回去再翻一翻我阿爹留下的笔记,看看他可知道有疗养肺病厉害的人。阿爹生前游历四方,见识过不少隐于世间的明医,名气未必多大,本事却都不小。”
徐问真立刻道:“如此最好。你只管找,无论天南海北,咱们总能请来。”
后半夜二人都一直守着没走,天将将要亮时,问星的热彻底退了,额头一摸冰冰凉凉的。
即便以徐问真的定力,不禁长松了口气,道:“快使人告诉祖母与母亲去。”
含霜应诺出去安排,问星还睡着,白芍又调了药方,叫人快去抓药回来煎,问星一醒来就给她服下。
问星这一病,借镜子设局之人更被问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问星醒来格外黏她,倒是不哭不闹,只是离不开她,总是紧挨着坐,用脸颊轻轻贴在她的手臂上,仿佛抱住她的手臂便感觉格外温暖安全了。
倒是好哄,白芍后开的方子味道酸涩苦辣,只需问真叫她,问星便能捏着鼻子喝下去,怕聚甜生痰,吃过药不能吃果子不闹,反而瞧她被苦得可怜巴巴红了眼圈的样子,叫秋露她们受不了。
徐问真对粘人又乖巧的小娘子最没办法,心软得一塌糊涂,日日在家哄妹妹,百般承诺等她好了,带她出门到哪里哪里游玩去。
她只是疼爱心疼小妹,大夫人却心疼起她来。这日徐缜回家,见大夫人坐在房中神思不属地对着账本,便道:“又为十七娘的病忧心?已遣人去请好医生了,御医署的医官在这上头声势强的都请来看过,都说不算严重,只是需要调养,你就安心吧。”
“是为了咱们真娘。”大夫人叹了口气,“十七娘的病对她是一遭磨难,我瞧对真娘是。这些日子,明面上看不出来,可我做娘的,哪里瞧不出真娘为十七娘的病悬心?唉——打真娘春日里回家来,她就没曾闲过,总是为这个那个的事烦忧,我只怕她太劳累了。”
徐缜看看她,“那你帮帮真儿?将十七娘接过来?”
大夫人瞪他一眼,“十七娘是跟着真娘才好起来的,我现在将十七娘接过来做什么,抢真娘的功劳吗?就得让十弟夫妇都知道,是谁帮他们照顾的十七娘!”
“那你派个人去帮帮真娘?”徐缜笑着看她。
大夫人轻轻拍他一下,“你总说那些不着调的混账话气我。十七娘在真娘屋里好好的,秋露伺候得处处周全,我派人去做什么?叫人以为我不放心真娘呢。”
“你瞧,你说了,十七娘在真儿屋里自有秋露她们伺候。真儿操心是难免的,她要做个娇娘子就罢了,偏她不是要走这条路的。她要当起这个家,难免要操些心。”徐缜握住大夫人的手,“咱们能为她做的,就是处处替她留心,能帮到的地方就多帮她一些。持盈,咱们的女儿早就大了,能顶天立地了。”
大夫人却道:“真娘再大,是咱们的女儿,需要咱们心疼的。若咱们都不心疼她,旁人又怎会疼她?”
徐缜无奈,“你这话母亲听了第一个不乐意……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咱们一生只得这三个儿女,每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
大夫人叹息着点点头,又道:“过几日是端文太子生辰,真娘若没个表示不大好,我想明日与她商量商量,出城过于折腾,取两卷经送到山里供奉上够了吧?”
徐缜却道:“能做的功夫做足是最好的。”但他没坚持说大夫人,只道:“看真娘的意思吧,你们娘俩商量。”
大夫人轻轻点头,知道她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徐缜很快转换话题,提起朝中一些趣事来。
临风馆里,徐问真看着今日送到的帖子,案上字迹相同的信贴已有了三封,今日这一封,语气终于有些急迫,说事关贵府小郎君、小娘子,写明了地点请一会面。
徐问真随手将帖子放下,女使捧上兑了蔷薇花露的热水来,徐问真慢条斯理地盥手,含霜捧着毛巾立在一边,“这人似乎有些急了。”
“故意提起明瑞和明苓,是想吓我一番,令我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好受他操纵。”徐问真冷笑一声,“跳梁小丑。让他急着吧。”
十日之后,周元承生寿,按照往年的习惯,她会动身往他出生那年赵皇后为他建的观中替他祈福。
她给出的机会,背后做局的人最好接着,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东西,赶快亮出来。
要引她入局,拿出的诱饵总要足够吧?只知道对人露出獠牙,可不是个好习惯。
第28章
姊妹在畔,笑向前路
比端文太子生寿先到来的, 是大长公主与徐缜派遣到安州的人手。
自都城至安州,来回路途最快需两个月,二月里遣人出城, 四月即归,可见他们一路车马急切。
消息传进内宅时,徐问真正在东院, 正逢徐缜休沐,父女二人窗下围棋为赌, 大夫人拿出了一方形式简朴,但质地坚实细腻的石砚为彩。
徐缜与徐问真学棋皆从大长公主, 徐缜后从学于太学博士, 徐问真学于隐士名儒, 棋路渐分, 只是父女心性行事本都有所相似, 对彼此棋路了然于心, 弈棋便如左右手互博一般, 大夫人在旁看着, 觉得颇有意趣。
她在旁称取香粉调制适合夏日用的新香料,一壁闲谈道:“昨日请来那位医者, 真娘你瞧着如何?他在我跟前掉了一番叫人云里雾里的书袋子, 我不通医理, 只觉着怪唬人的。”
“在我那是空谈一番医理, 大约自知无力应对,才不敢深谈。”徐问真面有忧色, “宫中御医所言,听着不敢十分安心。家中还是得有一位擅理肺疾的医者常驻调理,京中左近的倘若不善, 我想不如看看外地是否有能请来的名家。”
如今问星的病症平日看着无法,乍然一发却极重,这一回病发,可见他们从前都对“水火无情”四字掉以轻心。
此次发作还能控制,倘若平时不善加调理,任由发展,下次如何就未可知了。
御医署的太医来,不过说了番囫囵话,留下的两个方子,白芍倒说比她的对症,可总不能将宫中的太医常年请回家来吧?
大夫人叹了口气,“是得上心。这些病症,还是愈小愈好调理,你十七妹年岁尚幼,能在家中调理好身体最善。”
“安州附近杏林风重,多有医道名家,让十弟多留心打听,很相宜。”徐缜注视着棋枰半晌,落下一子,正说话间,女使匆匆停在阶前,不多时秦妈妈很欢喜地回来报道:“去安州的云姑姑、管事等人回来了。正在二门外下马,预备往上院请安呢。”
三人听闻,立即起身往上院去。
此行主事的女仆是t大长公主多年近身女官,曾照管徐缜长大的傅母云姑,她少年丧夫,膝下无儿,归于公主府服侍公主后再未离去,性情沉默,不苟言笑,但对晚辈细心慈爱,徐问真幼时曾得她照顾。
十郎徐纯少年时由她先口授诗句以通文意,对她既敬且畏,大长公主遣她前去,正因此故,云姑果然不负公主所望,在安州不到十日的功夫,便将十郎君与柳氏整治得明明白白。
徐缜派去的则是管事秦兆,他少年时是徐缜的书童,如今徐虎昶逐渐将家事交给徐缜,族中事宜多由徐缜代为出面,秦兆作为徐缜心腹,便成了府内数一数二的大管事,如今专管府内人口——他是秦妈妈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