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宁大长公主与他一同饮过参汤,正说起徐十郎夫妇与柳氏,便见徐问真进来,顿时一喜,“真娘快来,饮一盏参鸡汤吧,祖母瞧你都瘦了。”
她拉着徐问真在自己身边坐下,因知道十七娘已有了好转,她心头轻快不少,说起来家常话,“好娘子,这次回家,可得多住些时日了吧?瑞郎和苓娘可接回来了?”
“已使人去接了,还借了祖父的护卫,一定安稳将他们带回来,祖母放心吧。”徐问真笑着答道。
大长公主点点头,又道:“徐问月那边我听了,你处置得很妥当,就让她在家庙中自生自灭吧。那些奴婢你处置得不错,但还有栖园的管事,千万不能轻放了。娘子们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生活,园子中一共几个主子?就这样叫十七娘受了如此长时间的欺侮,真是不像话!”
这次的事,她对三个儿媳憋了一肚子不满,这会看着眉目温和的徐问真,忽又叹了口气,那些不满泄去了。
她叹道:“你母亲是太忙了。你七叔母是不当事的,她半个帮手都没有。你且将你弟妹们的事先接过来,你母亲说,再将药材上的账目给你?我瞧是极好的。我养大的娘子,做什么事做不成?这点子小事,你拿着先当练手。往后渐渐的,你要多帮你母亲一些。”
徐虎昶在旁未发一言,只静听着,徐问真笑着道:“孙女省得。”
大长公主点点头,又道:“你的几个弟弟,见素、见通你母亲教养得极好,你七叔家的两个,见明算不错,见新如今还瞧不出来,家里的就算还好吧。可族中的堂弟、堂侄们,都是徐氏子孙。
有为祸者,人会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有能耐的,那更是一家的荣光了,姊妹间是如此的,所以族学你要上心些。我前段日子,见了几个远些的小子丫头,这两三代显赫富贵,是将他们惯得有些不像话了。”
她谆谆叮嘱着:“这些事,你与你父亲、母亲商量着来。他们都是久经世事的,心里有筹谋打算,你有韬晦、有能耐,只缺一点经验。凡事多向你父亲母亲学,或者不明白的来问祖母,学到身上的就是真本事,能用一辈子的!做事不要怕错,如今这点都只是给你练手的,错了咱们改就是,还有长辈们给你兜底了,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地去干。”
这些话,在徐问真很小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这几年压在肚子里,如今终于又能吐出来,真是浑身轻快,望着亲亲蜜蜜坐在她身边,亭亭雍容如一枝牡丹的孙女,心中真是说不尽的欢喜。
大长公主紧紧握住徐问真的手,喃喃道:“真儿,我的真儿。往后就留在祖母身边吧t,勿要再撇下祖母了。”
徐问真眼眶微湿,侧过头去擦了一下,回过身抱住大长公主,“我再不去了,哪都不去了,就守着祖母,咱们永永远远在一处,再不分开了。”
徐虎昶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有千言万语,到底未发一言,等大长公主差不多哭够了,才起身给她递巾帕,“好了,真娘好容易回来,您哭得她伤心了。”
第4章
凭老爹给力喜得一山。……
大长公主狠哭了一场,既有对徐问月之事的郁气,有对几年前旧事的积怨,这一下尽哭出来,她握紧徐问真的手,道:“咱们苦尽甘来,再不必去熬那清苦日子了。”
徐问真有些无奈。
当年先端文太子忽然过世,皇后膝下唯有一子一女,早将儿子视若命根一般,痛失爱子,是失了后半生的依仗,皇后几欲癫狂,很快一病不起。
端文太子的身后事出奇盛大,帝后几乎将整个东宫物什都陪葬给他,然后痛不欲生的皇后,又将目光放在了徐问真身上。
徐家问真,大长公主之孙,当朝宰执之女,是端文太子的未婚妻子。
徐问真年幼时,今上便有与徐缜结儿女亲之意,徐家两代在皇权争斗中站对了队,声势愈见煊赫,又有大长公主这一支天家血统,且母亲与皇后出身同族,血缘天然便极为亲近,皇后母子对这个储妃人选十分满意。
有大长公主在,徐问真时常入宫走动,端文太子与她少年相熟,一旦得到什么地方进贡的珍品或稀奇东西,除孝敬两宫外,必赠徐问真一份,常邀徐问真一同出门游玩。
在世人看来,这自然是感情甚佳的象征。
痛心儿子早殇的皇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开始频繁将留存的端文太子遗物赐给徐问真,又再四向今上请旨。
消息虽未传出内宫,但大长公主嗅觉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出不对,于是亲自入宫,向今上陈情,言孙女对端文太子感情深厚,不肯再抱别枝,家中苦劝无果,但长女无故不嫁只怕于余下众女婚姻有碍,因请求令长孙女出家,入道修行,为端文太子祈福。
这当然是满嘴胡话,察觉皇后心思后,她惊慌之下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皇后癫疯之下,办出什么荒唐事都有可能。
若她要求徐问真嫁给死人,就入皇家守寡,大长公主太清楚内宫中磋磨人的手段,徐问真入了宫,徐家鞭长莫及,日后过得不定是什么日子。
这还是好的打算。
若皇后真彻底疯癫,要再起人殉之事,让徐问真去殉端文太子呢?
大长公主不敢深想,虽然徐缜是今上伴读,今上对徐家一向十分眷顾,但皇后与今上更是少年夫妻,今又失子,今上对她分外怜惜,大长公主生怕今上被皇后缠得松口动心,同意了皇后的想法。
无论她猜得对不对,她不能用孙女的终身甚至是命来赌,于是当机立断入宫面圣,釜底抽薪。
幸而皇帝对徐家还有几分情分,幸而皇帝还倚重徐缜,幸好,皇帝还有几分理性。
他看出大长公主的惊慌,同意了大长公主的请求,颁旨赐徐问真道号“延春”,赐下道观的同时,还允许徐问真可以在家修行。
大长公主与徐缜感恩涕零拜在御前,皇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看着皇后赤红的双目,大长公主知道,她这一局,没有赌错。
她保住了她的孙女。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长公主对徐问真的安全都十分小心,一应饮食、行走,都令人格外上心。
后来皇帝赐下的道观建成,徐问真理应去城外居住修行,以免人口舌。她又舍出脸面,四处行走,将皇帝赐下的道观所在的山脚下的几座庄田都从宗亲手中换了过来,想将那边私产连成一片,恨不能将那座山都造成徐问真的安乐窝。
——若非那座山的所有权还未赐出,还属于皇室产业、皇帝所有,她真想将山头都换过来。
然后又是大批的人手安排,她将一切事紧紧抓了近一年,确定一切安全后,才舍得撒手去,交给徐问真。
这其中有皇帝默许的意思。
徐问真出家半年后,于圣寿节献万寿图,并提出因宗室园地分配紧张,她请求先前订婚时皇帝所赐给她的两处园林归还皇室。
她既已不是储妃,自然没理由再占着皇家分配给储妃的私产。
彼时徐缜方进尚书令之位,皇帝与他正图谋主持科举改革,徐问真此举是要表现徐家礼数周全无可挑剔,旋即皇帝加厚恩于徐家,以彰圣眷。
他将那两处园地收回后大笔一挥,又赐给徐问真一座园子,这座园子正巧与徐问真的道观同处云溪山,随园子附赠的,就是道观所在的云溪山。
云溪山出于新北山脉,新北山脉长逾千里,山林丛立,以风景奇秀著称,并有相当一段临近京城,皇家许多园林别苑都坐落在行北山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