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山脚下,这最后一小段路却依旧陡峭,少微脚下被乱石所绊,猛然往前一扑,身体伴着乱颤的积雪,不受控制地滚落而下。
这片山脚下有河泽流经。
雪已断续下了数日,蜿蜒的河水边上结着一圈薄冰,雪积在冰上,好似夏日里的猪油罐、只在边上凝着一圈雪白,偶尔也有一小块儿飘到中间去,但罐子里的油仍是流动着的状态。
“咔嚓”一阵碎裂的急响,薄冰被压破,少微坠入了流动着的河水中。
少微是会凫水的。
夏日里,寨中的女人偶尔会在傍晚时一起去河边洗澡。
但少微的阿母从未去过,甚至很长时间里阿母的手脚都被锁着铁链。阿母不去,少微也不想去,但阿母推着让她去,还让一个妇人教她凫水,阿母小声对她说,能活命能自保的事都要努力多学一些。
少微很听话,待到八岁时,少微的力气已经很大了,她洗完澡会提着两桶水跑回来,让阿母也可以用干净清凉的河水冲洗擦拭。
少微想帮阿母擦背,阿母却拜托她:【晴娘替阿母守在外头可好?】
少微噔噔蹬地跑出去,双腿分开站着,双手叉着腰,让小小的身体尽可能地多占些空,像个神气严肃的护卫一样替阿母守着门。
阿母洗得很慢,天都要黑透了,少微怕屋子里太黑,腿脚有伤的阿母会滑倒,便回头透过门缝往里瞧——
借着最后一丝暮光,少微猝不及防看到了阿母瘦削到连脊骨都很分明的后背,而那背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疤痕,阿母手中抓着浸湿的粗布擦着背,手却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那一刻,少微即便未曾看到阿母的脸,也没听到声音,却知道阿母在流泪。
这一幕如无数根细细的针,刺向了年幼的少微。
冰冷的河水也似无数寒针,刺入少微的四肢骨血里。
一直未曾放手却已经折断的长弓终于在水中脱了手,少微拼力地挣扎浮沉,力气飞快流失。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降临了,流动不息的河水冰冷却又包容,而杀机不在于冰冷而正在于它的包容,恰似阿母的手。
已极度虚弱的少微疼极也累极了,她生出许多幻听与幻觉,一瞬间,她觉得就这样死掉也好。
上一次死掉时少微尚有许多不甘,那份不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阿母的死,而今这份不甘被弥补了,却也将少微的许多念想碾碎了。
就将这具本不该存于世的罪孽躯壳随波放逐而去吧,或许哪一日,会像一条病猫死狗一样被冲到浅岸边,经过无数个风吹日晒之后化作一堆白骨。
也不必再有什么转世了,她很不喜欢这世道,若非要再有点什么动静才能安放这魂魄,她就在那堆白骨里扎出一片草来,要长得高高旺旺的,最好是带刺的毒草,毒倒个把路过搅她清净的人。
少微很具恶意地打算着,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启这毒人大业的第一步,先被什么东西戳挂住了身上的狼皮。
混沌漆黑中,少微胡乱地伸手一抓,摸到了一截竹竿似的东西。
少微一挥,却又被戳拦住,几次三番之下,那竹竿戳到她伤口痛处,她唯有攥着那竹竿奋力往上一浮,借着最后一股力,猛然将头钻出了水面。
水珠迸溅,万物清气随着呼吸一同在少微眼前还归。
写到这一章,才和大家说说闲话。
从事写作以来,我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围绕着一个个女孩发生的,这次也不例外:是春节期间听了首歌,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在大雪山林中奔跑的画面,一双异常倔强又暗藏悲伤的眼睛,有点像小狼,有点像小鹿,清澈纯粹但有攻击性,所以又像一朵锋利的冰。
顺个灵感去延伸,就有了少微。
我心中的少微,性格有一部分是天生,更多的是环境造就,她没有经过很好的教化,她甚至没有完整地看到这个世间,一切发自原始本能,所以最初的她不可能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冷静睿智的,当她弱小时只能被命运推着走,她自尊又要强,却也会有自疑自弃的时候,她很敢豁得出去,所以她的性格里会有暴戾冲动的底色,总之此时的少微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孩子,小兽一样的孩子,她需要成长,而有些“瑕疵”即便她成长了也不会完全消失。
之所以啰嗦这些,是因为我知道很多读者都是为《长安好》追来了这本新书,宁宁是强大到叫人仰望的,我可以很肯定地给宁宁打上“大女主”“女强”的标签,但少微未必是,怕大家失望,所以说在这里。
如果大家愿意喜欢这样的少微,那我好好写给大家看。
先前都是序章,接下来少微的成长故事才算展开,期待与大家相伴~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