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移民此地的?”卫仲龙和声问道。
“回大人,小人是去年九月间从旅顺被送至此地。”
“哦,你曾为辽民?”
“回大人,小人正是辽民,天不收,地不留的辽东余丁……”
“想必你在辽东吃了不少苦吧?”
“回大人,幸赖老天保佑,小的才能留得一条小命。”鲁癞头似乎被触动了什么,脸上显现出悲戚的神色,“在辽东想要活命,又岂止要吃苦……”
“大胆!”张大山断喝一声,举起刀鞘便要抽打,“大人问什么,就回什么!你这厮抱怨个什么劲?……你在辽东乞命苟活,难不成是我新华造成的?”
“大山!”卫仲龙挥手制止了他的抽打动作,然后转头看向鲁癞头,和气地说道:“无需害怕,到了我新华治下,每个人虽然也要吃苦受劳,但却不用像以前那般苟延乞命了。”
“……小人谢大人活命!”鲁癞头见他态度和蔼,全然不似东江镇那些军将那般凶狠残暴,心下一安,顺势跪了下来,朝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拘礼,这过年的气氛都活跃起来。”卫仲龙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赶紧将烤好的鱼拿来让我尝尝,再烤的话,可就糊了!”
“哎……,大人,你尝尝!”陈老四闻言,立即殷勤地将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鲱鱼递了过去。
“大山,去到库房里搬几坛酒来,让所有人热闹一下,顺便暖暖身子。”
张大山盯了一眼兴奋的人群,然后低声吩咐两名护卫去库房搬酒,他则上前几步,忠心地持刀护持在卫仲龙身后。
“你叫鲁癞头?”卫仲龙瞄了一眼对方额头上那醒目的胎记,一边啃着烤鱼,一边跟他说着话,“你来给我说说,你在辽东的一番经历,是个怎样的天不收,地不留的情形。”
“大人……”鲁癞头被他这么一问,顿时面露悲色,粗糙的汉子竟然流出了眼泪,“大人,我能活到现在,那可真的是阎王爷忘了在生死簿上勾俺的名字呀!”
“……小人是天启元年(1620年),也就是辽阳沦陷那一年随同父母被建奴俘获,当年也就9岁,在石三鞑子(即汉军额真石廷柱)帐下充作庄农,唉,就是一个贱命的奴隶。一年到头,没日没夜干活,稍有不顺,就会吃鞭子,挨棍子。”
“至于饿肚子,那更是常有之事。到了冬天,这白毛大雪一下,天冷得嗖嗖的,身上压根就没一件可御寒的衣物,只能抱着牲口取暖。在鞑子那里不到三年,俺爹和俺娘就被鞑子给折磨死了,还有俺的一个姐姐,也被鞑子糟蹋,最后不知给送到什么地方了。”
“在鞑子那里,我们汉人奴隶辛苦劳作一年,到最后连果腹的食物也没有。饿极了,只能偷偷地拿牲口吃的草料和豆子填肚子。……不过呀,这要是让鞑子发现了,定然会被抽个半死。在他们眼里,我们汉人连牲口都不如!”
“崇祯五年(1632年),俺们庄子上二十几个汉奴实在活不下去了,趁着夜晚,制住了管事的包衣,便朝海边的方向逃去。到了天明,鞑子便骑着马过来追俺们,一路上,被刀砍,被枪刺,被马踏,先后有十几个人死在了鞑子手中。”
“说来也是俺命不该绝,靠着腿脚快,一路跑到了盖州,到了黄总兵的治下。俺当时就一个信念,如果能逃回大明,就是死也甘心……”
“像你们这种逃人数量多吗?”
“回大人,但凡有一线机会,哪有不想逃的汉奴!”鲁癞头神情激动地说道:“我们汉人在鞑子那里,根本就没活路。就算一时半会没有被他们杀死,但在农庄里做活,也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
“在大凌河之战结束后,那些被俘的大明军卒也多有逃亡者,属实一个个都活不下去呀!”
“建奴不是将众多大明降卒都编为汉军仆从吗?”
“说是汉军,其实不过就是一群待遇比俺们汉奴稍稍好一点的奴军而已。”鲁癞头很是不屑地说道:“真正受到信赖和重用的汉军都是那些在老奴(即努尔哈赤)时期投过去的大明官军,他们地位仅次于那些真鞑,有自己的部属,还被赏赐了一座座农庄。”
“像俺们服侍的那个石三鞑子,不仅娶了鞑子贵人之女,还跟那些真鞑同席饮酒吃宴,极是受重。至于那些后来投附的大明官军,待遇便没有这般好了。尤其是祖总兵(即祖大寿)诈降后又逃回大明,更是恼了鞑子,对降附的大明军将兵卒甚是不信任。”
“哦……”卫仲龙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你在建奴那里,可有接触过野人女真鞑子?”
“野人女真鞑子?”鲁癞头茫然地看着他,“鞑子不都是……如野兽一般吗?”
“呵呵……”卫仲龙不由哑然,“呃,野人女真鞑子呢,就是来自……更北边、更东边的生女真,也就是跟那些所谓大王子、四王子之类的鞑子截然不同,更为野性难驯的那种。”
“野鞑子……”鲁癞头使劲地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大人,小的在鞑子那里,委实分不清哪个是野生的鞑子,哪个又是家养的鞑子。”
“哈哈……”卫仲龙被他给逗笑了,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去,跟其他移民一起饮酒作乐。
陪着移民吃了几口烤鱼,喝了一碗肉汤,他便带着几名护卫起身离去。
他若在此,怕是移民们都不敢放开吃喝,平白惹人厌了。
“大人,是想问些海东女真的事情?”张大山跟在身侧,低声问道。
“是呀,我琢磨着待天暖时节,派一艘探索船去西边的东海窝集(大明时期将乌苏里江以东至海的地区称之为东海窝集)看看,那里想必有不少野人女真部落。若是将那片地区给占了,并将此地野人女真统统召为己用,不啻为是对建奴的釜底抽薪。”
“啊!……”张大山愕然不已,“大人,咱们北瀛岛目前为止不过两万余人,连这座大岛都未彻底填满,怎生还要跑哪个什么东海的地方去占地?”
“你懂个屁!”卫仲龙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在现在这个跑马圈地的殖民时代,若不提前布局占点,那可是要遗恨万年的。”
“嗯,至少不能给后世子孙留下无尽的遗憾。……也不知道,此时老毛子来了没有?”
夜色渐深,寨子聚集的人群中不知谁唱起了家乡的《贺年调》。
歌声断断续续,混着远处浪涛拍岸的声响,透着一股思乡的愁绪。
——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