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冷,在窗子前面站了一会儿,被冻得赶紧回归温暖的被窝——”删删删!
她被冻死了也跟他没有个屁的关系,说这些杂七杂八的干什么?
尤可意沉思半天,只发了一句“我先睡了“过去。
严倾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的房间瞬间熄灭了灯光,陷入一片漆黑,紧接着便听见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说:“我先睡了。”
不是会显得轻佻的“晚安“,也不是生冷疏离的“再见“,仅仅是一个陈述事实的句子,却透露出了她的礼貌与对接收人的尊重,避免了对方还会继续等待她的回复。
严倾指尖微顿,在屏幕上轻快地打出一个字:“嗯。”
屏幕很快黑了下去,与外面的黑夜一样安静。
***
脚残的日子里,尤可意一个人闲在家里发霉,自由来得太快太容易,杀了她个措手不及,就好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新娘却不懂得如何xxoo,只能干瞪眼。
她有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窝在那里睡了过去,偶尔还会做梦。
那些梦大多数与童年有关。
她梦见了儿时的自己,一头稀疏发黄的头发,瘦得像是刚从饥荒地区归来的营养不良的难民一样,就连眉毛也很淡很浅,看起来极其没有精神。
唯一看得过去的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有流萤闪动——但那也无济于事,因为巴掌大且营养不良的小脸上忽然冒出一双灵气四溢的大眼睛,说实在的,就跟只瘦猴子似的,反而有点吓人。
相反,尤璐就不一样了,从小就长得漂亮,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姐妹俩走在一起,受人瞩目的永远是姐姐,就连妈妈都说“尤璐这孩子就跟我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骄傲的语气,是心满意足的喜悦。
中国地大物博人口多,但凡出门,不遇见几个熟人才是怪事情。而每逢遇见熟人,迎接尤璐的总是类似于“天哪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可真漂亮“这种不管是奉承还是真心的赞美,而当对方的眼神落在尤可意身上时,总会停顿片刻,然后跟着说一句,妹妹怎么这么苗条啊,不愧是跳舞的,这身段就是不一样!
中国人会说话,营养不良也能给说成是身段好。尤可意还不懂事时,曾经也会为这种话喜笑颜开,然而人若不会长大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也明白了说话人短暂的停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家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听上去还算是夸奖的客气话。
意味着她跟尤璐站在一起简直没有可比性,叫人连正常的恭维话都说不出来。
她梦见自己和尤璐一起被妈妈送去舞蹈班,起初是学古典舞,尤璐身子骨软,弯腰劈叉翻跟头样样行,总是受到老师的夸奖。而她呢,练基本功的时候老是因为韧带没有拉开而疼得直掉眼泪。
老师教舞多年,不会心疼孩子,只一味地压住她的腿,然后死命地按住她的胸口,把她的后脑勺往屁股上压。
她一直喊疼,甚至哇哇大哭,终于感觉到后脑勺与身体相触了那么一秒,老师也在这时候松开了她,叹口气,“这孩子身子骨真硬!”
那时候妈妈是怎么做的呢?
妈妈在门口接她们,却只牵起了尤璐的手,冷眼看着她的眼泪。
妈妈说:“我们家的孩子没有这么懦弱的,天资不够就只能用后天的勤奋去弥补,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算什么?”
她拉着尤璐的手往外走,冷冷地对尤可意说:“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再跟上来!”
妈妈的骄傲是与生具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她不需要没用的孩子,她不喜欢会给她丢人的孩子。她总是说起当年在文工团的事情,她以一曲古典舞跳红了大江南北,被台下的一众首长赞誉为“文工团里的小天鹅“。
她曾经遗憾了很多年,因为那只小天鹅断了翅膀,可是看见尤璐跳舞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另一只小天鹅帮她实现那个未完的梦。
只是那个梦里无论如何是没有尤可意的存在的。
做梦的时间其实很有限,但梦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过去很多年的事情变作幻灯片似的存在,然后在你脑子里飞速闪过。你不需要像看电影时那样全神贯注,但却比看电影时更能体会到每一个画面里蕴藏的情感。
委屈。不甘心。自卑。怯懦。失望。
最后演变成习以为常。
尤可意最后梦见的是十岁生日那年,她对着蛋糕许愿:我希望姐姐能从我的生命里消失。然后她吹熄了蜡烛,以一种恶毒又忐忑的心理等待着愿望实现的那天。
五年后,就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在她已经明白许愿这种事是幼稚荒谬且无须抱任何期待的那一年,愿望却忽然实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