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若水将她挖出来一点, 打开她的齿关,望闻问完, 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给她诊脉,脉象虚浮,确有不逮。傅清微的手被她掖进被子里,四个被角都严严实实压好,穆若水的脚步出去了。傅清微意识迷离,半梦半醒地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她被扶起来靠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苦涩的汤药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傅清微眼皮沉重地闭着眼,唇角却微微弯起来。“我的小雪长大了。”小时候喂药连一只手都端不稳药碗,要放在床沿,现在都可以抱着她了。“小雪只愿师尊身体健康,快些好起来。”傅清微极少生病,偶有头疼咳嗽,因为修道日久,表现的症状亦十分轻微,连喝药的机会都少。上一次她病得起不来床,还是姬湛雪四岁那年,她们被困城中,姬湛雪将自己换了四块银元。傅清微喝完药就睡下了,自始至终未睁眼。她脸颊和脖颈都是汗,穆若水摸她的四肢又十分冰冷,忽冷忽热,嘴皮也被烧得干燥。穆若水给她喂了水,脱掉自己的外衫,钻进被子里抱着她。傅清微感到身周温暖的热源,自发地朝她贴紧,高温灼热的气息呼在年轻女人的颈窝里。穆若水没有半分邪念,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左手在女人后背轻轻拍着。“师尊……”怀里的女人呢喃出一声呓语。穆若水细微地僵住身子,仰起脸望着床边的墙壁,舌根发苦。“小雪……”傅清微意识混沌,又轻轻唤了一声。穆若水的身体瞬间柔软下来,低头看向女人蹙起的蛾眉,指腹慢慢将其温柔抚平。她凑近在女人眉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傅清微睡梦中不安交替唤着两个名字,在温热的怀抱里出了一身汗,终于不再做梦,沉沉睡去。她一觉睡得极久,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过后,依旧在熟悉的气息中醒来。姬湛雪身上没有返魂香,是山林的气息,露水、青草和树木的清香,淡而怡人。傅清微长睫微颤,窗外的阳光映在了她的睫毛上,她在一片亮光中睁开眼,面前是熟睡的姬湛雪。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睡着了毫无区别,她却一眼辨认出是姬湛雪。或许她潜意识已经接受回不去现代的事实。二十年太久了,久到她将姬湛雪从小看到大,直到她一生的尽头。傅清微伸出指尖隔空描摹着年轻女人的五官,身子往里滑了滑,耳朵贴在姬湛雪的胸口位置。噗通——噗通——沉稳有力的心跳,是一个人鲜活存在的证明。她从未听到过师尊的心跳,但这一颗会跳的心,也是她永远沉寂的那一颗。穆若水醒了。在她用目光注视她的那一刻就醒了,傅清微也知道她醒了,可她没有戳破。两人在晨光铺满的床上安静地拥抱。直到傅清微忍不住肺部的反应,咳嗽了一声。穆若水睁眼下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解释说:“徒儿只是见师尊病体虚弱,梦中呼冷,所以帮师尊暖暖身子。”“无妨。”“师尊好些了吗?”后半夜烧就退了,穆若水又探了遍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也许。”傅清微说:“我饿了。”“我去做饭。”“煮些清粥便好。”傅清微胃口不好,不太能吃得下。穆若水做了清粥小菜,还有菜包子,给她端进屋内,傅清微饮食清淡,细嚼慢咽,穆若水坐在旁边陪她一起吃早饭。她看得出师尊有几次都在强咽,女人终于搁下了筷子。令穆若水联想起不好的回忆,生怕她会吐出来。好在没有。穆若水:“师尊怎么会突然着凉?”时节步入盛夏,山里虽温度不高,夜里披一件外衫也够了,师尊身体惯来强健,不可能无缘无故感染风寒。傅清微淡道:“为师年纪大了。”穆若水:“……”年长的人喜欢将年纪挂在嘴上,穆若水不知何时却不爱听这句话了。许是心里明白师尊比她大十七岁,她们的生命阶段不可能完全同步。没有留下照片,她已经不记得师尊二十岁的样子了,好像一开始就是她现在看到的模样。年长者看年下却不一样,傅清微记得她每一段成长,她从自己腰高的小不点慢慢地长成了大人,再蜕变成女人。她也知道穆若水的软肋。傅清微一句话把穆若水的旁敲侧击堵了回去,唯有沉默。……傅清微卧床休养了三天,开始在院子里正常走动。她身子还是有些不爽利,不时拳头抵着嘴唇咳嗽几声,靠在廊柱,弱不胜衣。穆若水拿着外袍出来给她多裹了一层,要扶她回房休息,傅清微却不肯,执意在外面待着。她在一个地方也不多待,书房、院落、树林,经常性地换地方出神。穆若水敏锐地发现师尊身上少了什么,经过她的不断观察,是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好像目睹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她眼前慢慢凋零,逐渐丧失生机和活力。她的叶子在一片一片地凋落。穆若水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傅清微很给面子地吃了很多,可勉强和真的喜欢是有区别的。穆若水怕她和从前一样,压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多吃。她下厨的时候傅清微会进来看她,牢记不碰灶台的原则,只在旁边瞧着。穆若水炒菜被锅里滚烫的热油溅到了手背,她嘶了一声,立马握着锅铲退远了一些。傅清微上前问她:“疼么?”穆若水习惯了,但师尊问她,她肯定要顺势撒个娇:“疼。”穆若水不是很娇,这一句疼也没有细声细气。傅清微却双手捧起她的手背,轻轻对着她被烫伤的地方吹气。穆若水不着痕迹换到左手炒菜。傅清微取来冰凉药膏,给她那片微红的肌肤涂抹上药。她的小雪,连一滴热油溅上去都会疼,她怎么忍受得了炼尸的焚魂之痛呢?穆若水为她的大费周章感到震惊,继而手背一热。“师尊,你……怎么哭了?”“没事。”傅清微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眼泪却掉得更凶。她这段时日常常无端落泪,见山见水,见花见树,尽觉悲伤。穆若水连忙将锅里的菜盛起来,丢下锅铲来抱她,傅清微的泪水没有止住,全都流在了她的脖子里。穆若水拥着她在自己怀里,喉头动了动,艰涩道:“师尊可是又想起师娘了么?悲痛伤身,徒儿恳请师尊保重身体。”傅清微哽咽说:“不是。”不是?穆若水诧异,那她在哭什么?自从两月前她感染风寒,即便痊愈,她身体的状态也大不如前,更别提这些异样的表现。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穆若水皱眉。“师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现下就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要不要试着告诉我?”饭后,穆若水将她扶到院子里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为师没事。”傅清微伸手摸上她的脸,指尖来回抚摸她优越的眉骨,目不转睛地望进她幽黑的眼睛。“……”还说没事?她都好久不这么看她了。穆若水和她对视久了,目光不自觉往下滑,落在女人血色浅淡的薄唇。穆若水连忙偏开视线去看屋檐下的小三花。闪闪一只老猫,精力不济,成日睡觉。穆若水心跳调节得差不多,转回来重新看向傅清微,傅清微目光轻柔道:“小雪,坐到我身边来。”穆若水立刻去搬椅子,和她并肩坐着,本来隔了空间,在傅清微的要求下挨着。肩膀贴着肩膀,穆若水僵着身子,一万次在心里说放松。她肩侧微微一沉,傅清微将脑袋枕了上来。穆若水放弃治疗,任由自己的血液上涌到心脏,脸颊和天灵盖。秋意渐染的山林里绕进来一阵风,拂过二人的衣袍襟带,及腰墨发纠葛在一起,就像她们刻入彼此命格分不开的命运。傅清微靠在穆若水的肩膀微微仰头。一片红到极致的叶子从道观上方缓缓飘落,落在她的手背。像极了鲜血的红颜色。历史的车轮声势浩大滚滚碾过来,她不接受这既定的命运。她要改变姬湛雪被炼尸的结局。既然宿命注定她一定会在不久以后会将姬湛雪炼成僵尸,凶手只有她一人。如果她死了,就不会有人炼尸,姬湛雪就能活下来了。在异世二十年,虽然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依旧没能见到师尊,但是能陪伴姬湛雪长大,让她有一个安定的人生,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