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面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回国,住院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跑到病房里看他,看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最尬的是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堂兄,几个人围成一圈,表情严肃煞有介事的代表他爹妈来问他,功能还在不在,是不是太监了,还叫他老实说,不要撒谎,恰好查房的护士就在身后,让他一度想要转院…… 正在龚浩林焦头烂额之际,几个机场工作人员排开人群走了进来,一个地勤拿着扩音喇叭要求众人散开,另外几个地勤和保安将他围了起来,护送他走出人群,那众星捧月的阵仗快赶上流量明星了。 “欢迎战斗英雄龚浩林同志乘坐我们国航。” 站在门口左侧年轻漂亮长相格外甜美的空姐看到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呡着嘴,强行没有笑出声。 右侧年纪大一点的空姐经验老到,立刻将花放在了他怀里,说道:“龚浩林同志,很高兴您乘坐本次航班,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葛慧丹,将会竭诚为我们的战斗英雄服务,先请您入座,我们会为您解释一下我们服务为什么会出现纰漏……” 叫张伊桐有点好看,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盯着空气目眩神迷的上了飞机,又是一双大手握住了他,激动的说道:“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汪明超,非常荣幸您乘坐我的飞机,去年我们都收到了通知,说是让我们做好准备,危急情况下,我们可能都要被征召,当时我的遗书也都写好了……真是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伟大组国赢得了胜利……” 龚浩林在热情簇拥中稀里糊涂的跟着漂亮空姐进了机舱,他心跳有点快,主要还是除了在网络上,在现实中看到这么好看的姑娘这还是第一次。不对,也不是第一次,今天下午看到白校长,那是真漂亮,可漂亮的有点不像是人了,一点都不现实,根本不会拿出来跟真人来比较。他还在走神,结果没走两步,对方就停了下来,他差点撞上对方的后背。 对方憋着笑说道:“不好意思,是我没有提醒您,因为您是特殊乘客,我们已经为您升舱了。”张伊桐看向了他举在手中的包还有吊在拉链上的纪念吊牌,声音更温柔了些,“需要我帮您把花和包放进行李架吗?或者您放在小桌板上也行。” “对,我们为您升了舱。”张伊桐点头,“您请坐。” 乘务长葛慧丹和乘务员张伊桐半蹲在了他一侧,笑容沁人心脾,从来没见过这架势的龚浩林,愈发不知所措,他满头大汗的说道:“不用,不用……这么客气。” 乘务长葛慧丹瞥了张伊桐一眼,张伊桐立即强行板起了脸,乘务长对龚浩林微笑着说道:“这是我们头等舱的服务标准。” “情况是这样的,因为您属于特殊乘客,但您在订票的时候身份还没有录入民航局的系统,刚才办理值机手续的时候,又恰好我们这边的系统还没有刷新,所以没来得及给您安排候机,这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请您谅解。” 葛慧丹笑着说:“这是硬性规定,凡是‘战斗英雄’身份,不仅您坐我们所有国内公司的航班费用全免,在有头等舱或者商务舱的情况下,我们是必须为您升舱的。”顿了一下,她说,“现在我为您办理一下手续,马上将您的机票钱退回您的账户。” “都是应该的,为战斗英雄服务,是我们的荣幸。”乘务长说,“麻烦您把身份证给我一下。” 龚浩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行。”龚浩林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前方。 “好的,谢谢。” 龚浩林点头,葛慧丹又说了声“祝您旅途愉快”起身离去。很快张伊桐端了杯冰水过来,还递给他一片湿巾,轻声说道:“擦擦汗。” “飞机还没有起飞,机舱里有点热,您要不先把外套脱了,我帮您挂起来。” 没过多久,头等舱的乘客率先登机,龚浩林听到帘子外一个油腻的声音在响,“小张啊!有没有考虑过辞了空姐,去当网红?我朋友是机构的老板,要捧你分分钟的事情,我跟你讲,不管到时候红不红,发展前景都比当空姐好多了,也 张伊桐礼貌的回道:“谢谢您,胡总,我对我的工作和薪酬都很满意,还没有考虑过跳槽。”她停住了脚步,掀开了帘子说,“这是您的位置。” 被称做胡总的中年男子不再对张伊桐言语,将夹在胳肢窝下面公文包轻手轻脚的放在小桌板上,如履薄冰的坐下,等张伊桐放下帘子,立即扭头看向了坐在窗边的龚浩林,用万分尊敬的语气说:“敢问这位小哥……”见龚浩林撇过头来,他俯身神秘兮兮的说,“您是不是下午参加了授勋仪式?” 满脸横彪的胡总把头一昂,肥肉颤抖,他拍了下座椅扶手,“哎呦,咱在四九城,也算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这还能猜不出来。”他刚从口袋里掏出雪茄盒打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骂道,“艹,飞机上不能抽烟。” 胡总亮出手腕上的劳力士迪通拿,将一整盒罗布图木盒高希霸放到龚浩林的小桌板上,“小弟我平生最敬重您这样的英雄,见面就是缘分,您拿去抽……” “欸!当軍士的不抽烟可怎么行!你瞧那光头郭达,巨石强生,都好这个!不来两口,开枪都不得劲……”中年男子又把雪茄盒放了过去,“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打心底的尊敬你们。哎呀,不容易啊!” “我懂!我懂!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中年男子把雪茄盒装回口袋,感叹道,“打仗那些天,真是心惊肉跳的,d,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就盯着外网看,看到外国人在街上游行、欢庆,我t真是心如刀绞,我都想这下半辈子估计是没啥好日子过了。天天还要在群里被一群傻逼嘲笑,你不知道,之前就有朋友跟我说,老胡,你赶紧把钱换成美金,赶紧润,老子理都没理他,说老子生于斯长于斯,绝对不走!那些人都笑我看不清形势,现在那傻逼傻眼了,哈哈,新乡买的房子成了废墟,美金也跌成了狗……一夜之间财富归零……” “这群瓜娃子老觉得我们太极龙打不过,我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羙帝劳师远征,我们以逸待劳,天时地利人和,岂有不胜之理。羙帝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孙子兵法》研究的还不到位,要是我羙帝的司令官啊!我就绝对不会在近海打,我就在远海搞封锁,小兄弟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就在胡总分析的头头是道兴致勃勃的时候,后面响起了一个嘲讽的声音,“哎呦,老胡你就甭瞎几把扯了,你懂个屁的打仗。去年是谁心急火燎的要在三藩市买房子,溢价三倍都愿意。你没能换汇润出去,不是因为行动晚了,没来得及么……才让你捡着一天大的便宜!” “我这里可是有微信群聊记录的……” “这个……我们有保密条例,不能随便说部门番号。” “不……不是……您这话可不能乱说,那些核旦不是我们投的。是黑死病,一个恐怖组织炸了其他国家,想要挑起核战……” “那确实是在发射巡航导弹,但那是针对远海的。” 龚浩林回忆了一下,这件事外网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也不涉密,国内之前没有提,但最近风向有变,也开始这么报道,只不过主流媒体还没有跟上,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他迟疑了一下说:“黑死病就有。奥州那枚就是黑死病干的,恩诺思都已经承认了,是来自北极,属于前苏时期遗留的核旦‘沙皇’,奥州也确认了这一点,说是误会了我们。况且黑死病的首领把星门老大第一神将都杀了,元旦节那天举世震惊的末日天灾,海啸、地震和火山爆发,实际上都是他制造的……” “这太夸张了吧?”后排的乘客也都站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龚浩林,头等舱瞬间吵成了一片。就连乘务员都走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胡总和后面和他一起的乘客还在继续讨论,他也装完全听不见,闭着眼睛假寐。没过多久普通乘客上机,飞机进入跑道,准备起飞,头等舱的乘客们才偃旗息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空姐张伊桐过来轻轻的唤醒了他,他才恍然惊觉飞机即将降落。等张伊桐将他挂满勋章的外套送过来,胡总又是一阵惊叹,连忙给龚浩林递了名片,还热情的想要送龚浩林去酒店。要骚扰其他乘客。中年男子只能悻悻的先下了机。 尽管对胡总不假辞色,但张伊桐对龚浩林还是挺温柔的,虽说笑容也是标准甜度,龚浩林还是格外享受,乖乖的坐在沙发里,聆听门帘外空姐们珠圆玉润的道别声。 迷醉不过一瞬,龚浩林就告诉自己不要产生什么非分之想,他不过是个軍士而已。不说别人有没有男朋友,就算没有,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双庆是极为魔幻的城市,车辆在高架奔驰,就像是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飞行,仿佛在乘坐钢铁丛林中的云霄飞车。双庆的司机开车也很野,握着方向盘,就如同在开战斗机。双庆司机也很火辣,直接了当的说在抖音上刷到过他,然后用双庆话唱起了“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歌声随着公路盘旋,龚浩林心惊胆战的隔着玻璃窗眺望窗外,依山而建的建筑群灯火辉煌,尤其是古色古香的洪崖洞,与横跨长江的大桥交相辉映,在浮动的夜色中将水泥森林烘托成了仙境。他按下窗户,游船犁开倒映着灯火的江面,车灯在马路上川流不息,他像是在飞,魔幻极了。 龚浩林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他现在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想法,只想快点完成牺牲同僚们的嘱托,“妈,我才拿了不少荣誉,怎么能这个时候退役啊?” “妈~~~!现在仗都打完了!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工资跳了不少,也不用去岛上,地点随我挑,这条件你去哪里找?” 龚浩林哭笑不得,“妈,真要毁灭人类了,我退役了也不是白搭?再说了,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些营销号啊?” 龚浩林心中叹息了一声,将手机扔在床上,任由他妈继续碎碎念,他想现在退役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已经听够了撕心裂肺的悲泣,看够了那些伤心欲绝的面容。 也许,完成了这十二条遗愿,他就可以退役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根据大众点评榜,寻了家评价不错的双庆小面店,清晨苍蝇馆子般的店铺就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热热闹闹的排队,嘈杂的声音在温热的空气中与麻辣鲜香的气味一同在两江的风中蒸腾。他端着搪瓷盆,坐在小马扎上,前面的路上车来车往,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把电动车开得飞快的外卖小哥,悠闲散步的老大爷,刚刚上完通宵下机的小年轻,穿着校服的学生……世界如此繁忙又清闲。他低头看着几片青翠的莴笋尖点缀在花椒红油上,闻着那扑鼻的辣椒味,感受到了久违的烟火气息,它是属于尘世的一种气味,夹杂和沉淀着人类最肤浅的欲念,它生机盎然蠢蠢欲动,仿似生命力蓬勃的花草在山野间肆意生长。 一切牺牲是有价值的。 出了酒店,他再次跟黄士麟的姐姐发了个微信,确认了地址,便叫车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