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 阿诺德·弗拉基米尔竖起了背后的八枚引擎,就像是镶嵌在天空中的一座斑驳古旧的钢铁雕塑。引擎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号,推动着这齿轮锈蚀铆钉凋零的古老雕塑向前滑行,在这晕染着血色与金色的夜里,它一点一点的向前,转动着理想的关节,驱动着红色的血肉,建立起道德与责任的行驶轨迹。 这一刻,他就是照亮前行道路的真理。 不可胜数的远程技能和导弹先一步飞往大卫·洛克菲勒,夹杂着毁灭一切的威势。 俯冲中阿诺德·弗拉基米尔举起了挂着红旗的标枪,他那老旧的机甲在磁场中震颤,似乎随时都可能散架,但他还是能勉强维持住飞行的轨迹,不让自己因为强大的磁场而偏转航线。 “美德和真理?”大卫·洛克菲勒抬起眼睛,仰起金色头颅,无情的看向阿诺德·弗拉基米尔,发出了雷鸣般的声响,“你们追求美德与真理,为何却死于自身的欲望?但那不是你们的错,是你们从未曾意识到所有看似伟大,实则虚无的理想,都会毁灭于人类最低俗的欲望。别对我说教,别告诉我人类是什么样子的生物,我比任何人都了解……” 阿诺德·弗拉基米尔同样固定在了半空中,与时间静止不同,他还能动,就像只被钉子扎在墙上的飞虫,无力的摆动着翅膀与四肢,曾经引以为傲的引擎喷出断断续续的血色红焰,发出尖利的声响,就像某种动物濒临死亡前的哀嚎。 他那毫无感情可言的细长双眸注视着驾驶舱中平静中糅杂着愤怒的面容,叹息了一声说:“你这样的人,不该涉及任何斗争,潜心学术,享受漫长生命,坐看世界变迁,不是很好吗?”顿了一下,他淡淡的说,“阿诺德,如果你现在忏悔,我将允许你回到冬宫。” 大卫·洛克菲勒凝视着旗帜上那枚泛暗的五星和镰刀锤子,冷冷说道:“虚构?安慰?人类需要的是虚假的偶像以满足精神,无穷无尽的糖、脂肪和性以满足身体,支配、奴役、驯化其他人类的权力以满足大脑。真糟糕,每个人的极乐都是其他人的地狱,人间没有通向乌托邦的大门,唯一的理想之地是母亲的子宫。而你们所塑造的无限之地,乃是自我毁灭。事实证明,欲望才是万物之源,而你们,你们不过是历史的残渣,时光的垃圾,早该被丢弃到岁月的熔炉中,焚烧成无人记得的灰烬。” 大卫·洛克菲勒摇了摇头,再次叹息,“瞧,你意识到了我的正确,只不过你不愿意承认失败。”他将阿诺德·弗拉基米尔提高过头顶,慢慢收紧了五指,那钢铁与有机玻璃组成的驾驶舱渐渐变形,“那就让我明确的告诉你,你们早就失败了,今天,我将把红色幽灵彻底钉入不朽的棺木。” 阿诺德·弗拉基米尔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高声呼喊:“英忒那雄奈尔一定会实现……” “去吧!去吧!”大卫·洛克菲勒与那即将燃尽的旗帜擦身而过,沿着看不见的路径继续向前,恍如雷霆在人间漫步,“人类社会的进化不见,没有终结,唯有无尽的淘汰,亡者是养分,行者需一往无前。” “我将踏平山峰,我将填平海洋,我将放逐所有反对我的人。人类,将在今夜见证我大卫·洛克菲勒的力量。所有道路都通向欲望,我将行于这无尽之路,支撑起永恒的帝国!”吟唱在天空回荡,逐字逐句,凝结为更为广袤的静默。 在波澜壮阔的钢铁激流中,大卫·洛克菲勒就如同一颗炽烈的恒星,无论多澎湃的狂涛巨浪,都于他面前搁浅,徒劳无望的溶为凄美悲怆的铁雨。 有些历史就这样诞生于不可理喻的画面中。 …… 通讯器里响起了急切呼救,白秀秀攥紧了手,习惯性的用镇静的声音回复道:“刘沛然,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尽管白秀秀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这一刻的到来,但她仍在瞬间失去了一会意识,那种感觉就像是半夜从深邃的噩梦中惊醒,你睁着眼睛,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在哪里,不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恐惧和黑暗包裹着你,让你心跳加速,汗毛倒竖。幸好她已经习惯了面对这一切,快速的深呼吸,脑子里迅速放空一下,然后幻想自己拥有一对翅膀,能在深渊中飞行。 “万有引力,是万有引力!” “电磁炮有用吗?”刘沛然像是心慌意乱下意识的询问,又像是病入膏肓语无伦次的质问。 “那还需要多久?” “明白了。”刘沛然回过神来,语气稍稍松弛了一些,“我通知大家全力以赴,一定拦住第一……大卫·洛克菲勒十分钟。” “十分钟,能行吗?”她冷静的说,语气并无催促之感。她没有询问成默的动向,她充分相信他的选择,她所要做的就是把她该做的做好。 白秀秀点了点头,“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必须回到上面去。” “怎么……”白秀秀回过头来,就看到颜复宁面色沉郁拿枪指着她,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已经射出了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眉心,她浑身汗如雨下,没有血色的双唇却喷吐出最冰冷的警告,“颜复宁?” 整座船陆都在沉沦,仿佛即将被水与火一起吞噬的岛屿。希施抱着成默还在向着船陆东面逃窜,在他们背后,是高耸如塔的大卫·洛克菲勒,他浑身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恍如节庆缠满霓虹的地标建筑。而那些奋不顾身向着他冲锋的人们,则燃点成漫天的璀璨烟花。 那无数次目睹过的景象如梦一般在成默脑海中浮现,如同古老的记忆在心头复苏,他看到了勃发的嫩芽,微风拂过树林,阳光透过繁茂的绿叶在溪水上投下了光与影,一团奇异的黑色就像是方舟在水面浮沉。 “老板,你说什么?”希施迎着风大声问。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希施再次加速,飞快的向着东方逃离。 “老板……除了逃跑我们还能做什么?” 希施沉默了一会,才开始缓缓减速,这时他们已来到了船陆东侧边缘,在即将飞出船陆之时,成默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不甘心的鼓动翅膀,停在了一艘杂货船船头的桅杆之上,“您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可您的身体完成修复了吗?”希施急切的说,“你这样去就是送死!” 希施压低了声音,“可您也不知道圣袍是不是和荆棘王冠有冲突?” “您这是在拿命赌!” “对您来说这样有必要吗?您已经是第二神将了。我认为您逃过大卫·洛克菲勒追杀的几率,比您现在去赌这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要大!”,还有能够豁出去一切的勇气,以及一些些运气。听上去这些都是些很官方的标准答案,没有错,这个世界是一场混沌不清的开卷考试,答案抬头都能看得见,难的在于解题过程中的知行合一,一点一点的拼尽全力在现实的泥潭中拔脚、迈步、谨慎缓行。陷阱、迷雾、诱惑和死亡的考验无处不在,想要走到梦想的终点,你要经历的不止考试,还有面对无可逾越的障碍时,一次又一次的赌博。这个世界没有坐享其成这种好事,如果有,那一定是有人为你付出了代价。” “希施,我们都清楚,想要彻底赢过对手,一定不是你手中握有大牌的时刻,而是对方同样握有大牌的时刻,这样的局面千载难逢……和你的想法不一样,现在不仅是我唯一能赢的机会,还是我唯一能将大卫·洛克菲勒拉下神坛的机会。我输了,情况也不会更糟……他要是输了,将万劫不复!”成默冷冷的说,“而且……我有不得不赌的理由。” “等下你就会知道了。”成默轻描淡写的说。 成默看向了希施,耸了耸肩膀,“很可惜你做不到,我的本体就是载体。”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带着雅……” “会。”成默的眼中跳动着危险的光,“我会让大卫·洛克菲勒生不如死,你和雅典娜所要做的就是立即找艘船离开,然后潜伏下来,等待机会,在将来的某一刻,给大卫·洛克菲勒致命一击。” 海浪和杂货船也在跟着希施的胸腔起伏,此刻在他们前面一点的船只也都抬起了船头,连接构件在半空拉扯得哗哗作响。 他震动背脊两侧孱弱的光蛇,褪去的“瘟疫之主”再次缓慢的沿着他的躯壳生长,然而那些黑色的液态金属般的物质,在他的背后编织出两对羽翼,便停了下来,没有生出胸甲,也没有生出头盔,只在他的“暴君”腹部烙上了几缕火焰灼烧般的痕迹。百分之三十五的躯体修复程度,“瘟疫之主”并不能做到全覆盖,四对羽翼也只剩下了两对。 成默轻扇羽翼,飞至和希施平行的位置,主动拥抱住眼前这个机敏又笨拙的女人,“没必要太过在意,灾难不是末日,某种程度上来说,灾难不过是场更为盛大的洗牌,这意味着,无论如何都有个崭新的世纪即将到来。” 成默拍了拍她的背脊,随后松开了手,他扶住她的肩膀,笑着说道:“去吧,去欲望之墙附近,记住我说的话,第一时间找艘靠谱的船离开,不要回头,也不要停留。也不要再回黑死病,也不要和沙利文的人联络,可以去华夏,可以信任白秀秀。你刚才做得很棒,记住我告诉你的那种感觉,有关磁场与湍流的感觉。”他振动羽翼,无形的气流将希施吹向船陆之外,“还有,告诉雅典娜,杀死了大卫·洛克菲勒之后,帮我照顾好沈老师和小鹿,帮我看着小鹿长大……” 成默没有回应希施,他彻底展开了如云的羽翼,沿着逐渐升高的船陆飞去,那迅捷优雅的姿态就像是鹰隼潜入拂晓时陷入山火的森林,火雨尚在洗涤,硝烟、激光、子弹密布其间,但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变幻的光线,唯有大卫·洛克菲勒是统治黑暗的毁灭之火。 “真理:日冕环流!” 大卫·洛克菲勒终于停下了脚步,整个世界的运转再一次戛然而止,向上生长的钢铁船陆,漂流在空中的巨轮,燃烧的战机残骸、如摇蚊般在他周围盘旋的半机械人天选者……都颤颤巍巍的停在了原地,但火仍在熊熊烧,硝烟仍在随风飘摇。 成默清楚,万事万物的停滞,是为了减少湍流,让大卫·洛克菲勒能集中大部分磁场来针对他。果然,庞大的磁力如同狂暴的激流向着他席卷而来,他的速度为之一滞,周遭涌动的磁能随时都能将他碾为齑粉。 那语气像是赞赏,又像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