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走下台阶,两侧的刻着石佛的石灯照亮着圆石汀步,枯山水的景致如画,碎石、假山、泉水、石笼,于庭院中错落有致,清莹的水景、绿幽幽的苔藓和修剪整齐的灌木点缀其间让格调高雅精巧。院子四周种植着比较高大艳丽的红枫、松树和樱花。一幢尖顶黑瓦金碧辉煌的日式楼宇就在艳而不俗的红枫与清丽绚烂的樱花掩映之中。 成默踏着汀步闻着花香向着那幢日式楼宇走了过去,走过枯山水的景致,走过荡漾着樱花海浪的樱花树林,就看到了躲藏在花海之后雕梁绣柱古色古香的楼宇。 成默加快脚步向着剧院走去,那幅占据了半面墙的海报却像是马赛克画,一直有些模糊不清。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海报才如同迷雾中的景致逐渐清晰,他边走边凝神细看,那海报是一幅不甚清楚的雪景动图,画面中鹅毛大雪漫天飘飞,似乎这不是海报,而是一面像素不那么高的显示器正在重复播放同一段画面。 “难道不是神话故事?” 摇荡的红光中他越看越觉得不对,那个穿着爱斯基摩款派克大衣,牵着驯鹿的小男孩很像是他自己。而那个坐在雪橇车上的女孩,和他穿着同款大衣,戴着白色的狐皮帽,此时正回望着高塔的方向,那张面孔在纷扬的大雪和飘荡的护耳模糊中难以辨认。 须臾之后,场景变化,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高压电防护服,站在飘洒着风雪的高塔顶端,巨大的圆筒射灯在他的头上徘徊,他用一杆双筒猎枪指着一个满头的金发的男子,男子一头金色的长发,眼睛深邃,轮廓如刀削斧凿,有几分像是拿破仑七世。 成默大脑飞快运转,直到找不出更多的线索,才面无表情的迈进了剧院。进门是一个小厅,小厅四周全是浮世绘,只有正面左右有两扇厚重的隔音门,其中一扇开着,蓝布门帘上写着“入口”两个字。成默穿过小厅,走到入口,掀开布帘走了进去,里面并不是电影院也不是剧院,而是一个传统的日式能剧剧院。 成默环顾了剧院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所有的座椅都空空如也,舞台上也渺无人烟。就在他想是不是该找个位置坐下来时,头顶的灯光忽然黯淡了下来,所有的聚光灯同时熄灭,只剩下那座蝴蝶亭两侧亮着微弱的烛火。 随着异乎寻常空灵又诡谲的音乐声,悲伤的氛围如水,几乎要将整个剧院淹没。这音乐和那两盏散发着光晕的烛火似乎有催人入眠的魔力,在绵绵缠绕的歌声中成默觉得眼皮沉重极了,像是极端期待着自己深陷进睡眠,意识在迅速沉沦,他迫切的想要合上双眼,躺在一处温暖又柔软的地方。他使劲的摇了摇头眨了眨眼,想要清醒过来,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竟下起了鹅毛大雪,一股夹杂着冷风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又瞬间清醒。 那手套残留着深深的划痕,磨损相当严重。 一个清丽稚嫩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成默猛然惊醒,转头循声望向侧后方,手电筒的光柱在冰原上投下明亮的光锥,几只毛茸茸的雪橇犬中间站着个头戴狐皮帽身着爱斯基摩熊皮衣的小女孩,她拉下了蒙在脸上的围巾,露出了小巧秀气的脸庞,狐皮帽中流泻出来的乌黑长发将她的面孔衬托的比冰原还要白皙洁净,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血色,有种晶莹剔透之感。原本这样的肌肤过于冰冷,但镶嵌在小巧鼻梁上的那双黑葡萄似的眸子实在太深邃灵动了,让整个人都散发出了冰雪精灵般的可爱又高贵的气质。 就在成默看清小女孩样貌的刹那,漫天的大雪陡然间停了下来,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停”,如同电影按下了暂停键。在他眼前一片又一片的鹅毛大雪悬在空中纹丝不动,手电筒发出来的光柱像是锥形玻璃放置在黑暗中,灯光中雪橇犬的锐利的犬齿,少女明亮如宝石的瞳孔,以及他们呼出来的白气都像是艺术馆里的精美陈设,这一切组成了一幅静止的立体画。 她束着腰带的纤细腰肢好似风中的麦穗,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泛着耀眼的银白色,如夏日阳光下泛波的海水,还有她的面容肌肤,白到刺眼,还浮动着一种变幻无常的美感,像是水晶器皿。 和西园寺红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掩嘴轻笑,“妾身是……西园寺葵……”她直勾勾的凝视着成默说,“成君不会以为是我 西园寺葵开口,成默瞬间就将她和走廊上身着红袍的女郎对应了起来。令人惊叹的是,刚才她戴着面具时给人的感觉极为危险艳丽,现在冲着他微笑,却有种难以置信的亲和力。也许这其中有西园寺红丸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西园寺葵的笑容过于柔和甜美,总而言之成默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像是认识了这个女人很久。 “哦?”西园寺葵饶有兴致的问,“哪里有区别?” 西园寺葵柔柔的一笑,“成君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 “毕竟是红丸酱最重要的朋友,而妾身只有红丸酱这么一个弟弟,实在没有办法不去关注。”西园寺葵深深鞠了一躬,“如果说给成君造成了困扰,实在是万分抱歉。” “如果是敌人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西园寺葵起身微笑,那笑容藏着难以读取的深度内容,“不止不是敌人,红丸酱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帮助你成为黑死病之主。” 西园寺葵连忙还以鞠躬,“成君现在就说感激实在太早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西园寺葵一直面带笑容,“我弟弟那样的人,你要无条件的信任才是件奇怪的事情。” 西园寺葵第一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凝睇着成默沉默了片刻,才轻声感叹道:“成君真是红丸酱的知己啊!” 西园寺葵莞尔,这一次她笑的很愉快,还没有抬起袖子遮掩,在雪夜里明朗的像是金灿灿的向日葵。笑声中她意味深长的说:“宝贵的东西当然得用宝贵的东西去换,就像真心才能换来真心,不一定是什么代价。” 西园寺葵又鞠了一躬,“对了,真抱歉用这样的方式来见你,在外面并不是太方便。”她起身时笑着夸赞道,“而且您的妻子实在太厉害了,这样都能追踪到我们。不愧是最强的至上四柱——雅典娜大帝。” 西园寺葵再次深深的鞠躬,满腔歉意的说道:“真对不起,给您带来了困扰,我会尽量减少鞠躬的频率的……” “是神庙里一个制造虚拟现实的装置,配合我的‘深眠’技能能无缝从现实衔接进入。” “如您所猜测的那样,‘官能剧院’的确是一种考验,但并不仅止于感官。它是多纬度的,系统会根据您的表现给出一个评价,当评价不够的时候,就没办法从装置中脱离。” “评价标准什么的无关紧要。”西园寺葵挥了手,雪花开始快速掉落,像是下坠的流光,“我会通过权限,让您走一遍流程就直接通过。” 成默还没有来得及多问,西园寺葵的身体就渐渐幻化成鬼魂般的虚影,与此同时,有关《阿修罗》的情节像是书本上的文字一行又一行的塞进成默的大脑。 半个月前外出钓鱼和捕猎的k·0545一行人一直没有回来,村子里已经一两个月没有吃肉了,食物成为了问题。他就自告奋勇冒险带着妹妹kk1101顶着风雪跑到了海边,不仅钓了不少鱼,还抓到了五只黑白花纹的环海豹,以及一只迷了路的白色驯鹿。 此时k00,也就是他,正牵着那只筋疲力尽的驯鹿正和妹妹k01正在回k·t村的路上,因为妹妹的询问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凝视着灯光中叫他不得不卸下心防的双瞳。 他曾经凝视着那双眼睛,像是凝视着漫天的极光。 他没有立刻意识到时间已经重新开始流动,直到女孩眨着眼睛问:“哥哥,怎么了?”奇怪的英文,“没什么,我们得快点走,雪堆起来就麻烦了。” 如此快的速度却丝毫不影响感受。驯鹿时不时的挣扎,每一步都会陷入没过小腿肚的积雪,以及脚下沉重的熊皮靴,都令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费力。并且还有寒冷彻骨的风从围巾的缝隙钻了进来,刮擦着他的肌肤,有如针刺。即使进度快到不可思议,细节却全然没有拉下,冰冷、疼痛、沉重等等,一股脑儿的冲击着他的感官。 也许十几秒,也许是几十秒,就快进到两个人必须停下来休息吃饭。k01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烤红薯状的东西,“哥哥,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开始剩下的块茎,我在怀里把它已经焐热了,应该不会硌牙啦。” “那你喝口甜汁。” k01将块茎又塞回了衣服里面,气呼呼的说:“我不管,哥哥不吃我也不吃,哥哥不喝我也不喝,哥哥挨饿k01也一起挨饿……” k01微笑了一下,从狗群中走了出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到了他身边,将他扯到了雪橇车旁坐下,小心翼翼的又从怀里掏出块茎,打开一块棉布,将巴掌大的块茎掰成两半,递给成默一半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我们是彼此的另外一半,不管做什么都该一人一半。”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是兄妹?” “那我们就是彼此的另外一半。”k01坚决的说,“没有错。我们永远不能分开。” k01啃着没有滋味的块茎,一下又一下的踢着脚,她注视着疲惫的白色驯鹿,轻声问:“哥哥,村长他们会把这只鹿杀了吗?它怀孕了,可不可以不要吃了它?” “那太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不能养着它,像养着雪球它们一样。” “是嘛?”k01垂头丧气的说,“没有用就要被吃掉吗?那为什么我们没有被吃掉?” 两个人的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成默完全不清楚是既定的台词还是他的自由意志。总之他的耳朵是听不清楚这些对话的,全靠大脑阅读直接灌输进来的记忆,有点像是看开了倍速的电影,只不过这个倍速可能会有十倍甚至更多。 因此虽然眼下是白天,天色却像有月光的夜里。成默借着手电筒的光,能看见两侧时不时出现的建筑,它们被冰封冻在了某一个时间点,像是凝固的雕塑。除了建筑还有高大的钢结构路牌,上面的油漆早已经剥落,长长的冰棱凝结在下面,像是长满果实的树。这些都是指引成默方向的标志,除了建筑和路牌,偶尔还能看见破破烂烂的汽车,如同怪兽风化剩下的骨架。 成默不确定自己出于一种什么状态,他能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还能看到鬼魂状的西园寺葵,但是他并不能走出这场幻境,又或者说从梦中清醒过来。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本可以询问一旁的西园寺葵,但飘荡着的西园寺葵没有开口,他也就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