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の世は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5） 成默和沈道一并肩而立，沈道一听到成默指着用来放骨灰盒的格子墓室，淡然的说那是他的墓室时，忽然不可遏制的感觉到悲伤，这种悲伤是来得如此迅猛而强烈，几乎要让她忍不住落泪，不过沈道一是个强韧的女性，她不会轻易掉眼泪，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眼泪赶了回去。 沈道一犹豫了一下说：“看书的时候？又或者去上学的时候？” 停顿了一下，成默继续说道：“对我而言，每次睡眠都是一次冒险和穿越，每次我开启闹钟，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会不由自主的想，我这次是永远都醒不过来还是能顺利的抵达七个小时之后……我每天都在经历着绝大多数人在电影里才能感受到生死时刻。我想，大概没有人能比我更深刻的体会‘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这句话的含义了。” “刚才你说，叫我不要跟你说大道理，你明白那些大道理。我想也是，我看过的书，说不定老师也看过，确实很多都是我从书上读来的理论，并不是我的亲身感受，那现在我跟西姐说几句我自己的人生感悟吧！”成默看着他父亲的墓碑，微微笑了一下，他也不记得他多久没笑过了，上次大概是两年前颜亦童拍摄赵本山的《念诗之王》的视频的时候。 “见我每天都生活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爸就问我：‘成默，你知道时间是什么吗？’我那个时候虽然才十多岁，但也看了很多书，当然知道‘时间是描述物体运动连续性的变化，是一种度量’，立刻我就给出了教科书般的答案，我爸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吃完饭一言不发的带我出了门，我问我爸我们去哪里？我爸告诉我去开福寺，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说我又不信佛干嘛要去开福寺，我爸很平淡的跟我说：去看看，对任何事物当你一开始就抱着否定的态度时，就已经错误了一半。” 说到这里成默停了一下，像是陷入了回忆，沈道一也没有打扰成默，更没有催促，两个人就安静的站在伞下，站在一座墓碑的前面，听着雨声轻轻敲打整个世界。 这时成默忽然停住，转头问沈道一，“老师有没有去寺庙拜过？知不知道在大雄宝殿供奉的三尊佛是什么？” “老师比我厉害，我只说出了中间的释迦摩尼佛，当时我觉得我爸有些无聊，也不明白时间会和佛像有什么关系，但我很快就被我爸给教育了，他告诉我从右至左是迦叶佛，释迦牟尼佛和弥勒佛，俗称‘竖三世佛’。而所谓竖三世佛其实都是释迦摩尼。他所代表的，只是时间上的概念，也就是说右边的迦叶佛是过去的释迦摩尼佛，而左边的弥勒佛是未来的释迦牟尼佛，中间最大的释迦摩尼佛就是现在的释迦摩尼佛，他们又被简称为过去佛、现在佛和未来佛……” 沈道一思考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时间是……现在？” 沈道一挥拳锤了一下成默的胳膊，“竟然敢嘲笑你的恩师！！真是找打！” “继续说。”说着沈道一看了看墓碑，接着瞪了成默一眼，像是等下在跟你算账的意思。 这一瞬间，沈道一觉得成默的话像一道闪电一般照亮了整个灰暗的天空。 成默的叙述让沈道一也有种电流贯穿全身的感觉，她看着成永泽的墓碑心想难怪成默是一个如此充满智慧的人，她还没有从灵魂的触电中醒过来，又被成默的下句话给炸到了，下意识的问道：“时间没有方向？” “为什么？”沈道一不由自主的问。下的每一秒，我才有美好的过去可以回忆，才有更加美好的未来能够期待。” 沈道一的面容瞬间变的苍白，完全没有了血色，成默的话语是一颗犀利的子弹，旋转着洞穿她的心灵，在她的心上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南姐……不要害怕，不要将自己的人生和幸福寄托在悔恨和过去这种事情上，要勇敢一点过好现在，就像那时的我，随时都有可能被烧成灰埋在这里，我也在努力的过好每一天的生活。不要辜负来之不易的现在，没必要把现在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恐惧和后悔这些负面情绪，即便短暂，也要活出自己的精彩来，不是么？” 成默和沈道一沿着石阶向下，此刻雨势已经小了很多，从倾盆大雨变成了和风细雨，世界不像开始那么混沌和模糊，稍稍清晰了一些，从阳明山远眺，湘江西岸的楼宇露出了笔直的线条，岳麓山也浮出了蜿蜒的轮廓，望不到头的碧绿江水逶迤着流向了远方，钢筋水泥构建成的大桥横架其上，一艘货轮幽幽的从烟雨蒙蒙的水面划过，整个画面便从静态变成了动态…… 成默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已经快要五点了，便道：“刚才说要带南姐去买书的，要不我们就去ifs的西西弗书店逛一逛，然后就在ifs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南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我无所谓的。”成默说。 成默“哦”了一声，也没有追问沈道一是想去哪里，等走到了台阶尽头，回到了环绕陵园的水泥路时，沈道一忽然停住了脚步，扯住了成默的胳膊，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脚痛，走不动路了，你背我。” 成默连忙抬头，也没有多想，道了声“好”便把黑色的伞递给了沈道一。 此时沈道一说脚痛，成默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他站在了台阶的下方，稍稍弯下了腰，沈道一也不客气，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搂住了成默的脖子，随后趴在了成默的背上。 毕竟他已经十八岁了，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到了成熟的年纪，而所谓身体的成熟……我们换句话说就是：“春天到了，又到了繁殖的季节，动物们蠢蠢欲动……” 因为不止是手上的触感让他有些心慌意乱，背上更是压力“山”大，成默第一次发现他所信仰的科学在某些方面完全是错误的，比如在压力一定的情况下，接触面积越大，压强就越小，此时却恰恰相反…… 成默也不能更不敢回应什么，微红着脸颊迈开步子默默的向前走，整个陵园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雨声和成默湿哒哒的脚步声在响。 成默“哦”了一声，将沈道一颠了颠，双手移到了沈道一的膝盖处，沈道一也往上撑了一下，顿时小半个身体都越过了成默的肩膀。成默觉得背上一轻，心中的压力大减，刚松了口气，哪知道沈道一接下来的操作，让他脑袋差点都炸了。 沈道一舒了口气，喜笑颜开的说道：“这下舒服多了，早该这样的。” “怎么突然走这么快？”沈道一疑惑的问。 沈道一拧了拧了成默的脸颊，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会不会说话？开始嘲笑我的事还没跟你算账，现在又说我重是吧？我看你是活腻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确实嫌弃我重咯？”沈道一气势汹汹的问。 成默回答的声音很轻，这让沈道一立刻回想起了当初成默说自己要考状元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口气。沈道一早就注意到了成默越是在意某件事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就越轻。而自己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可成默却回应了真心话，也就是说她说的话里，一定有什么内容触碰到了成默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成默连忙摇头，“怎么能和表白扯上关系？” 成默连忙说道：“我没有让南姐消失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和西姐都不该逃避了，应该互相认识一下，让她知道你的存在，然后你们两个能够和谐友好的相处，不要干扰到正常生活……” “我查过，有双重人格的人两个人格友好相处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即便是愈合了，南姐也不会消失的，因为南姐的记忆还在，你只是和西姐融合了。”成默说。那也不是我了啊！” 沈道一没有立刻回答，成默也没有继续劝说，一直到成默背着沈道一走到停车场，蹲下来将沈道一放在车门边时，沈道一才开口说道：“小默默，要让南姐配合你，也不是不可以……” 成默的话让沈道一有些意外，她的表情先是惊讶接着变成了喜悦，随后化成了脸上的微笑，她注视了成默良久，看着他的瞳孔里全是温暖的平静，才伸直手将伞递给成默。 顿了一下，沈道一目不转睛的看着成默补充道：“正式的，情侣间的那种。” 沈道一开着车载着成默在高架上飞驰，他们并没有去国金中心ifs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而是去了比较偏远的德思勤。娇小的迷你在纤细的雨丝中奔驰，很快就穿越了绵延起伏的高楼大厦；一片又一片正在修建地铁的工地；还有种着稀疏梧桐的公园，高架上远远能看见公园里闪着银光的雕塑，以及压在天际的黑色云层…… 他又想起了那个下午，那天也是个下雨天，只是雨没有今天这么大，沈道一穿着黑色的紧身连体皮衣，站在教室的黑板前面悠然自得的画着粉笔画，她对于画的品味她也很奇怪。沈老师喜欢雅致文艺的画作，她就尽喜欢些看上去有些扭曲变态的画作…… 成默没想到如此极端相反的性格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更没想到如今这个人还要和自己约会。 实际上他并不排斥和沈道一约会这件事，就算沈道一的另一个身份沈幼乙是自己的“曾经”的老师，成默也不那么在意。首先，他已经毕业了，和沈幼乙不再是师生关系；其次，他也成年了，是完全行为能力人；再其次，成默本身就对社会规范或者道德伦理了解的很透彻，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即便没有毕业，他也不会在乎，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毕业了。 而成默之所以头大，是因为他还没有和任何人以情侣的身份约会过…… 不过成默也不是特别怵，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按标准流程走就是……当然最后一项开房，他是没有计划在内的。 到了德思勤，沈道一将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成默按下也可能是不安，也可能是兴奋的急促心跳下了车。等沈道一提着包也从车上下来之后，两个人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向着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