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瓜暗自思量,却不敢向着那位常侍说一句话,自家主子向来不容许下人心思偏了一点。于是她跟上去,只道:“春江春浪肯定烧好热水了,主子回去…”声音淹没在风雪中,那盛着奏折的木盒也送到了凌云殿案头。**第二日早朝,外面风雪扑簌,明镜阁里烧着银丝炭。先是萧冉细说了一遍户部年底拖拉亏欠的丝税商税,而后江清漪又把礼部宫宴等等花销票拟呈上来,等着批红。年前的早朝总是使人格外倦怠,此时列位臣工,尤其是挨着门的,都抄着袖子避着那股冷劲儿,连前面说些什么都不大入耳了。然而有人躲懒,就有人迎着飞雪往上冲。此时便听有人哂笑了一声,说:“两位大人一个催着要用银子,一个撵着要收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急啊。”萧冉随声看去,说话的是某个世家的公子哥儿,在户部挂一闲职。眼看着要过年了,三天两夜没合眼地查帐本,朝上还被人这样讥讽,换个人就得当场发作起来。然而萧冉和江清漪都没作声。实在是习惯了,朝上的女官就这几位,轮番被人针对,若是日日都呛火,事也没工夫说了。且她们官职官权都暧昧不清,朝上话虽不好说,但真等有一日查办到这些人头上,有的是清算的机会。那位户部公子哥还待再说,前边江清漪回首看了一眼,户部侍郎便严厉呵斥道:“朝堂之上,不要无事生非。”这位侍郎算他表亲长辈,年轻的小子立刻缩首了。萧冉一挑眉,心照不宣地和涟娘对视了一眼。上首太后微微咳了两声,声音低哑了一瞬,道:“明天阿冉你亲自去,年底把帐收齐,谁拦,让他去诏狱里讲清。”随即又说起宫宴的事,此次来朝者共三十个夷远小国、五个邻邦属国,居于京城已一月有余,衣食住行所费之数甚巨,加之归国时预备下赐的财帛,宫宴种种布置,初步计算要白银五十万两不止。此举除了彰显大梁日益鼎盛的国威,最根本还是为了三年前开通的海外商路。那时,太后力排众议,却不得众人看好。人人都觉得,海外不过是番邦小地,梁国犯不着和那些人做生意。谁料想路一打通,白银海水似的哗哗涌进来。上谏的人闭嘴了,断言必会劳民伤财的也上吊了。此次万国来仪,便是大梁在海外声名远播的力证。区区五十万,和商路的利益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偏偏当初商路的事宜没人愿意沾手,太后都交给了文渊阁来办,如今这肥差旁人分不到,女官便更招记恨。从前她们连朝都上不得,可凭着这事,这两年这规矩也形同虚设。底下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后边的大臣只觉得过了许久,才听得前面又争执起来。其中一个老京官擦了擦迷蒙的双眼,慌张看向那张空着的龙椅,听得冯不虚诤言。他提道:“万国来朝,可以没有君父否?”第24章 孤寡石破天惊的一言。冯不虚跪下, 高声道:“太后常言陛下年幼,需得大儒教书习文,那么臣想问, 习到何时?我们这些老骨头在死前,还能不能看到皇帝亲临朝廷?”老京官自然不知冯相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事, 皇帝多年不上朝已是常态,大家明明都习惯了呀。他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果然, 冯不虚这一声, 后面应者如云, 跪倒了一片。这几年冯家虽和其余世家起了隔阂,但千丝万缕的人脉尚存,关键时刻不至于孤家寡人。偏偏萧相今日又告假没来,至于女官, 在这种事上向来是不便说话的。太后原本闭目敲着金椅, 此时才缓缓睁眼, 扫过跪下的人影。她近几日染了风寒, 正是头痛的时候。“按你们的意思,是我控制了皇帝, 不让他见人?” 太后一叹。没人出声。“是我想要独揽大权?”二叹。“是我想要任人唯亲?还是我要把大梁搅烂,搅成一滩浑水?”三叹。终于有一新晋言官忍不住,起身道:“既不是, 太后便该扶持陛下, 隐退于中宫。”太后瞧着他,记起这人是前年中地的进士,自己还在萧正甫面前赞过他的文章。竟不抵这愚蠢的君臣纲常。“回答我的问题。”太后的眼神很清明, 然而语气从平和转到了漠然, 她俯视着, “我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小进士没法说,因为以上三条,太后的确没做过。不但没有,她还励精图治,将梁朝的国库添得满满当当,这是武皇帝都没有的功绩。“为了不让别有用心之人专权乱政,我斩首了自己的弟弟和堂兄,赵氏一门皆流放千里;我选拔人才,皆要反复核查,只恐有暗箱操作以致不公;我卯时起子时眠,宵衣旰食处理政务,你说,我有愧于何人?”太后支着额头,头上的珠帘遮住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她不明白,那些世家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有备而来,可这小进士为什么也要跟着搅浑水?仿佛自己真是个昏聩的庸人,他们倒个个是忠臣良将!太后头越发疼,涟娘在一旁递了茶过来。小进士不等答话,已被与他同届的两个学子喷得抬不起头来。一片乱局之中,太后拂袖而去。唯有冯不虚,从方才开始便直挺挺地跪在最前头,不发一言,但同样不退不起。他家两个儿子在后头发昏,想去拉他,被一把推开。“爹,太后都走了,咱们也撤吧。”老头子不说话,背影却那么苍老,令人怀疑他这一跪还能不能再起得来。他不走,方才应和的众人便不好就这么走脱了,一群人只好留在殿里头僵持。一直跪到暮色笼罩王城,年老的大臣累得东倒西歪,旨意才姗姗来迟。皇帝要出席了。结果令人如此满意,倒是异事。往次这样的“逼宫”也有过,太后都是任他们跪去,坏的又不是她的身子。难道太后真的老了,学会服软了吗?**太后老,唯一表现为她不再抽烟枪。太医一月三次来把脉,痛心疾首地说太后这烟再抽下去,只怕就要减寿十年。她自己其实不以为意,还觉得那水烟一飘,便朦朦胧胧的,解疲消乏很有效果。但涟娘很留心,甚至于每日贴身监看,不厌其烦地把烟丝换成进贡的桃子。时间长了,太后也就习惯了。此时,夕阳给半扇形的窗子托着,温柔的余晖静照着冬日的冷,涟娘靠在窗边剥桃皮。她在外常年一副冷漠的神情,只有在凌云殿、在太后身旁,才有一丝活人气。“旨意发下去了?”太后问。后者点点头,说:“冯相和他那些僚属发难倒是不吃惊,不过,那些翰林出身的学生也忒没良心,当年若不是太后您一边提拔,一边又弹压世族,他们岂能像如今这般风光,不念着您的恩就算了,还反咬一口,真不如养条狗实在。”涟娘腮边紧绷出一条弧度,样子是真生气了。太后过了那会儿,倒是已经冷下来,不以为意:“这也不算什么,你还没看清吗?那些科举上来、四书五经读进去的,都自有一套圣人纲常在心里,心黑手狠没原则没底线的又不能久用。你看看萧正甫这半年,屡屡告假,瞧着便是这些年皇帝年岁渐长,他想着手隐退之事,给自己留后路了。”她顺手翻着昨日文苑呈上来的折子,道:“似你我、还有徐恕那般,在这世上终归是形单影只,她当初提出要在宫中兴办女学,终究没能成功,后来我以教养公主为名在内庭立文渊阁,也是诸多阻挠。这些人,怎能容忍女人把控朝政…”说到一半,忽在折上瞧到意外的名字。涟娘凑上来递桃子,也有些诧异。她还没瞥见个影,太后已经一目十行把上边的字看完了。涟娘好奇:“两年没动静,这次是写了什么?”**春浪挨在火炉子前,唧唧哼哼地问:“主子到底说什么了?急死了,快告诉我们吧!”春江拿花生壳扔她,指正道:“不是我们,是你。”青瓜在一边笑。她们三个搬着板凳坐在地下,林忱在窗边的小榻上盘膝而坐,身体前倾。炉火燃起些飞灰来,飘荡在空中。“你自己猜。”她说。春浪撒痴:“说嘛说嘛,主子你虽然讲过两日咱们阁里就有新人进来,但今天的衣服还是我送去浣衣局的呢,手都累酸了!”林忱用手剥开一颗瓜子,把皮扔进炉里,冷漠道:“抱个衣服就累到你,每日五顿饭都是白吃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