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点起灯烛,他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
竟会如此?真是老了!他有点感慨,又忍不住想笑。
他年纪不轻了,但眼神还不错,适才坐在铜马坊的酒楼里,已经将那支宋国的使节队伍看得清清楚楚。
那确实是从宋国来的使节没错,不过,落在使团队伍后头,跟着车辆行进的数百民伕,却一定不是从宋国来的。尤其是某个盘膝坐在辎车顶上的短发胖大汉子……
杜时升许久没见定海军的同僚了,可这位曾经在皇宫里头清剿胡沙虎余部,杀得血流成河的人物,杜时升怎会不认得?
这是骆重威,骆和尚!是山东定海军六总管的首席,郭宁的左膀右臂!好家伙,郭六郎把慧锋大师派回中都来了啊!
什么都不用说了,郭六郎这是要办大事!
杜时升双手握拳,深深地,满意地叹了口气。
他在中都城里经营许多年了。自胥持国胥丞相当政,他就凭着一手风角、数算的本事,赢得奇人的名头,实际上为胥持国招揽中都的城狐社鼠,掌握种种民间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从那时到现在,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杜时升并没有办成什么真正的大事。过去的一年里,他也始终被当作郭宁的传话之人,本身只是个过气的老书生而已。
但杜时升自己知道。郭宁在过去的一年里,给到了杜时升巨大的支持,给到了他巨大权柄。而杜时升必将在适当的时候作出回报。
那些女真人的高官贵胃们,不接地气太久了,而且从头到脚都已朽烂不堪。所以他们以为能牢牢掌控的东西,其实都是建筑在淤泥和沙滩上的华美楼宇,本身再怎么精巧、牢固,基础一动,立即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而杜时升,正是极其了解每一片淤泥和沙滩的人。
便如此刻,杜时升安坐家中,但他出去采买粮食、柴禾的仆役,去向却大有讲究。
他去的市场,是王府街东面那一个。这个市场距离杜时升所在的院落不远,仆役去哪里,乃是理所应当。
这个市场因为处在圣恩寺和仙露寺之间,甚是局促,所以店铺开设在北,物资的堆场却隔着施仁门大街,摆在了南面。如果是老相识去采买,直接往堆场去就行。
这个堆场的南面,有一段年久失修的高墙。高墙对面约莫二三十丈的宽度,是赫赫有名的悯忠寺。但也有个短短的折角,对着大金国用来安置各国来使的会同馆。
而折角正下方,直接就是用以安置使团随行人员的一片房屋。
这一切,全都在杜时升的预算之中,相关的策应人手,他也早都安排好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院落外头门扉响动。那名仆役跟着一辆临时雇来的破旧板车,回到边门。
车辆被推进院里,边门阖拢。车上横七竖八的柴禾被哗啦啦推开,骆和尚端坐在车板上,向着杜时升微笑。
“老杜,这阵子,我要和你做邻居啦!”这和尚压低嗓门,快活地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