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1 / 1)

压在额角上的热毛巾很快就没了热气,温芙挣开他的手,将毛巾拿下来,准备去后面再换一遍热水。 黄昏黯淡的光线透过书架上一排排书脊的缝隙透进来,泽尔文将她困在最后的一点暮色里,低下头盯着她,声音像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来那样对她说:“别答应他。” 她仰头长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店里见到这双眼睛时他的模样,那个英俊冷漠的年轻人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他眼里的愤怒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迷茫的神色。 像是被他语气中的脆弱与痛苦所打动,温芙目光中的冷漠和疏离也渐渐褪去了,她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怜悯、温柔的目光看向他。泽尔文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感到胸腔里的一颗心正受到黄昏的炙烤而剧烈地跳动。他抬起右手,微微颤抖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 触碰着她的手指僵住了,时间如同被施了停止符,前一瞬唇间还温热的吐纳好像在下一瞬就已经变得冰冷起来。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四周的一切像是都消失了几秒钟,温芙感到扶着她肩膀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得她肩胛骨一阵刺痛。很快身前的人缓缓退开,书架后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温芙睁开眼睛,泽尔文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挺直了腰低头注视着她,眼底的痛楚几乎令她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目光。 我或许将用一生来后悔自己没有在那晚的月色下吻你,如果我知道我们之间甚至不能拥有一个吻。 书店的大门似乎一晚没锁,门缝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温芙一向十分细心,这样的情况叫他差点以为店里遭了贼。 “发生了什么?”他把人从沙发上叫醒。温芙昏昏沉沉地坐起来,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会在楼下过夜。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潮,冉宁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对,果然一摸她的额头,就发现已经发起了高烧。 温芙愣了一下,她看向那块早已冰冷的毛巾,像是终于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那原来并不是她在做梦。她裹着毯子在沙发上坐着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我只是病了。” 大约是因为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热使温芙在店躺了半个月。直到冉宁离开杜德的日子临近,她从书店的阁楼里搬出来那天,她的身体依然还很虚弱。 正当她走神的时候,有人从她手里接过箱子。温芙回过神才发现亚恒站在楼梯的拐角下,他听说了搬家的事情,今天是跟着温南一块过来帮忙的。 不过亚恒并没有催促她,他像以前那样,只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默默地和她待在一起。 走在杜德冬天的街道上,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的时候,温芙感觉到好多了,她相信等春天到来的时候,她就会完全好了。 亚恒猜她大约不会想听她在自己眼里是一个如何美丽聪明又勇敢的姑娘,于是他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对她说:“你还记得你加入画室的第一年冬天吗?你总是一大早在天亮前就一个人从书店出发去公馆。” 冬天的早晨很冷,天色又暗,尽管刚结束一整晚的工作,但亚恒依然每次都坚持把她送到公馆门外才离开。于是后来为了表示感谢,温芙每周五都会在出门前多带一份早餐给他。 温芙没有想过是这个原因,她感到有些理解,同时又有些不理解。于是她又将头转过去,一路上像是都在想着他说的话。 亚恒有些意外她会突然间和自己说这个,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点评道:“我觉得很好,尤其是涂上苹果酱一块烘烤的时候。” 亚恒像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他脸上的神情从讶然渐渐转为欢悦,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低头温柔地看着她说:“当然,我很期待见到她。” 黛莉与瑟尔特尼亚国王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三月,春天的时候她就要离开杜德前往瑟尔特尼亚,为适应那里的生活提前做准备。 大约是因为那幅《花房中的少女》令人印 一个冬天没见,温芙看起来又消瘦了许多。公爵问起了她的身体状况,得知她刚刚从一场病中恢复之后,他又细心地让仆人往壁炉里多加了一些炭火,好让整个房间变得更暖和一些。 温芙没有否认。在男爵向她求婚后不久,她就病了半个月,随后她再一次出现在社交圈时,身旁总有亚恒的身影。人们纷纷猜测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有关加西亚家的儿子向这位女画家求婚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样一来,男爵的求婚便一下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一个平民拒绝贵族的求婚是不知好歹,但一个平民在两个贵族之间选择了更加优秀的那个就是情有可原了。 一桩困扰了她一个冬天的求婚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温芙觉得这一切荒诞又可笑: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连拒绝婚姻的权力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她也并没有得到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将捆住自己的绳索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婚姻真是一桩好的通行证,她不无嘲讽地想,难怪人人都要结婚。 在黛莉的卧室,温芙再一次见到了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公主。 温芙起初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女仆微笑着向她解释道:“这是泽尔文殿下送的纱巾,黛莉小姐很喜欢,她希望你能把它画进你的画里。” “当然,”温芙对她说,“它美极了。” 黛莉并不是一个十分配合的模特,她总是很容易因为其他事情分心。有一次天气好的时候,她们将画架搬到了楼下的庭院里,黛莉坐在铺满阳光的草坪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被一只落在手上的蝴蝶吸引了注意。为了不惊动那只蝴蝶,她小心地将手臂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屏息凝神地看着手上的蝴蝶,就这样乖乖地坐了一下午。 这幅画后来被人们称为《蝴蝶少女》,画面中的黛莉如同圣母那样纯洁美丽,细腻的面部神情混杂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圣高洁。那条绿色的薄纱巾如同蝉翼般盖在她的头发上,使那头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形成了一种朦胧的光感,令人惊叹于画家出色的技巧。 温芙想起那天在昏暗的书架后,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恳求她再给他一点时间。但他所欠缺的并不是时间,三年过去了,他依然在等待权力。他无法阻止黛莉远嫁,就像他也无法阻止温芙和其他人走在一起。 公爵书房楼下的休息室里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彩色长布,那是不久前圣灵节留下的装饰还没有来得及拆除。 对于这猝不及防的碰面,泽尔文显然也很意外。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温芙注意到他脚尖一动似乎下意识想要避让,但又很快克制住身形,若无其事地朝她走来。 温芙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他看了眼另一头通往二楼的大门,很快就意识到她在这儿等谁。这叫他的目光微微一黯,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是来找他的父亲的,既然书房有人,看样子现在他也只能留在这里暂时等候。 温芙没说是或者不是,她像没听见似的,所有心思都被墙上的画吸引。 他话语里讥诮的意味很重,连珠带炮似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温芙终于没办法再装聋作哑,只好转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没有商量那些,但我想先带他见一见妈妈。” 温芙无语地看着他:“我想她不会不喜欢他。” “她连你都不讨厌。”温芙说。 温芙原本是有些生气的,不过不知怎么就被他这话逗笑了。她必须承认,泽尔文的感觉并没有错,温格太太的确很喜欢他,大约因为他是温芙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以及这个朋友出众的相貌令人印象深刻,因此温格太太在之后的几年里还经常向温芙问起泽尔文的情况。 “没什 “谢谢您的忠告。”温芙敷衍道。 “看来您不会在我的婚礼上送出祝福了。”温芙终于被他的态度所惹恼,不由冷冷地说道。 正在这时,另一头传来开门声,看来亚恒已经来到了休息室。 泽尔文却似乎被她的反应所取悦,他缓缓地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相信我,不会有这场婚礼的,我保证。” “温芙?”帷幕后传来亚恒的声音,他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帷幕后的裙角,几步走到她的身后撩开了帷幕。温芙立即转过身,亚恒注意到她有些僵硬的反应,奇怪地问:“怎么了?” 亚恒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不过并没有细究她的异常,温芙临走前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帷幕,仿佛刚才站在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丁香镇的春天如一幅布面油画那样美丽。田间的花开了,嫩黄色的鲜花点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小路旁,一群野鸭子摇摇摆摆地上了岸,一头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啄食。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丁香镇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依旧叫她感到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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