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禅师轻声道,“你方才往前爬的样子,像极了一条狗。” 轰鸣声中,他仿佛听见心里珍藏了许多年的声音。 “云风,你在里面吗?” 云风瞳孔陡然紧缩。 流华师妹。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意外:“原以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今日一见,倒是没想到你们间情孚意合。这么一来,贫僧岂非拆了一桩天赐的好因缘?” 一尘禅师低身。 云风猛然抬眸,眼眸猩红,目眦欲裂。 一尘禅师俯视着他的表情,须臾轻轻一笑。 “那贫僧送她一起下去陪你。” 千年过去,一尘禅师的面容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说着,他笑一声,“但这样完美的身份,贫僧怎么可能允许与它失之交臂?那一夜,也是今日这样的雷雨天,我的神识掌控那具肉身的时候,疼得浑身都在颤栗。” 说着,一尘禅师的视线向下,落在裴烬随夜风鼓动的袖摆间。 裴烬薄唇微翘:“比不上你鸠占鹊巢,自导自演。” 荒神印…… 一尘禅师以云风身份废裴烬右手,无异于斩断他前半生风发意气,凌然傲骨,又在他心上扎一把饮血刀,甩不脱,拔不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温寒烟眼神极冷,宛若冬夜里化不尽的霜雪。 一尘禅师看着裴烬道,“只是修士自爆,到底伤了根基,我却有要事在身,顾不得细细调理,便紧随着去问你玄都印的下落了。巫阳舟将你救回乾元裴氏后,那具身体便实在支撑不住,从此不良于行。”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但因你一己之私,多少无辜修士命丧黄泉,佛修向来将因果轮回,你就不怕造业深重,来生有偿不尽的果?” 他慢条斯理道,“你拜入潇湘剑宗之后,亲眼目睹云澜屠尽青阳温家村,被他带回潇湘剑宗时已生心魔,高热不退,险些丧命。” “更何况,这无妄蛊还阴差阳错,促成一桩姻缘。” 温寒烟眸光冷冽:“他是何人,无需旁人来告诉我。” “那他又是否将他的一切,都尽数对你坦诚相待呢?” 下一瞬,漫天灵光倾落而下,宛若星河悬垂,明明灭灭的咒印梵文似一场更浩荡的雨,纷纷扬扬落下。 铺天盖地的幻象包裹住她,雨夜在这一刻仿佛被撕裂成碎片,无数光点破空而来,视野中的一切都扭曲成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 就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扣住她手腕。 身后是一阵强光,她皱眉眯起眼睛,腕间的力道颤抖着,却毫无松开的意思。 她听见裴烬的声音,因克制而显得低哑。 温寒烟下意识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但就在她指腹触碰到那一层薄薄的袖摆之时,她感觉到腕间的手再次轻颤。 荒神印是什么样的东西,哪怕是一阵风,一滴雨落下来,于裴烬而言都无异于刀山火海的煎熬,更遑论如此用力地扣紧她。 她不能……更不愿他再为她而受伤痛苦了。 他拧眉反手一把将昆吾刀深深扎入地面之中,再次伸手去抓温寒烟的袖摆。 只这一瞬间的毫厘之差,温寒烟飞扬的袖摆掠过他指腹,然后极速向后倒退。 在另一侧,是另一个她不算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他。 他更年轻,也更显冷寂,一身冰冷的血腥气,几乎融于夜色之中。 “温施主,先前并未让你看见你的恐惧,是贫僧顾虑不周。” “你不恐惧死亡,不恐惧过往阴霾,不恐惧未来,你看起来,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这声音忽远忽近,宛若狂风过境,下一瞬却又散作云烟,寻不到踪迹。 “而你身在此处,也并非真正的无欲无求。你的弱点,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温施主,你真正的恐惧,是亏欠。” “你习惯去做牺牲的那一个,却并不习惯去承旁人的情谊。” “裴烬为你付出良多,这应当让你很痛苦吧?” “今日,贫僧便将一切都给你看。” “但愿你在看完这一切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意他。” 温寒烟对上一双冷冽的黑眸。 分明依旧是那狭长上扬的弧度,笑起来时,显得戏谑又慵懒,玩世不恭又极不正经。 这双眼睛一瞬间变得极其陌生。 她不知道自己眼下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她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这正是一尘禅师想让她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