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林动作一顿,“寒烟,你还在怨我?” “先前那些事,师兄承认,是我做的不好。可我不是已经尽力弥补了吗?你不喜欢宛晴,我已不再理会她,整日与你同进同出,满心满眼都是你。” “你要离开?” 她曾以为这是她的全部,她毕生所求之地,眼下才知方寸之外,天地何其辽阔。 她陡然如此正色,季青林神情一怔,连忙道,“怎么了?” 她这话一出,季青林先是神情一喜,随即随着她后半句话落地,心底又冷不丁生出几分恐慌。 “回落云峰不好吗,为何非要下山呢?” “一生那么长。” 恨一个人太用力。 季青林神情瞬间一片空白,只愣愣看着她。 她的背影单薄,一身白衣飘扬似云烟,分明轻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散去,却又执拗坚决得宛若能破开万重浪。 绵延的树影幢幢,白衣少女一路向下走,山风拂面,天光陷落,星夜低垂而下。 “你来了。” 可眼下他望向温寒烟那一眼,却似春风揉碎海棠,冷漠倨傲之色尽数化开,仅余一片似水温柔。 “潇湘剑宗负你良多,寒烟,我接你回东幽。” “潇湘剑宗并非我归处。”她看着司珏,“东幽亦然。” 那双手极修长,也极白皙,仿佛平日里从不沾染任何污秽之物,更不沾血腥,正如他身份一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至极。 “纪师妹先前住进临深阁,是父亲的意思。我已向你解释过,也勒令她搬出,此生不得再入东幽寸步。还有那些曾经肆意散播蜚语流言的家仆,我也一一重罚,发落出去。” “令我不快之人,尽数摆平?”白衣少女笑了下,“司珏,听你说了如此多,但我想,你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搭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更重,像是她撕碎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面具,显露出深掩其下的不堪。 “只不过,与你再无相关。” 她不恨司珏,但此生再无可能随他同行。 锦衣华服的青年失神片刻,身形陡然化作青烟溃散。 遥遥的,一道白衣胜雪的挺拔身影立于山下,一双清寒的眼眸不偏不倚直望过来。 “与你无关。” 潇湘剑宗山门恢弘,在这里,向远处可见万家灯火连绵。 云澜剑尊侧身,遥远的灯火映在他脸上,半张脸在明,半张脸在暗,更显深邃。 他看着她,“回去,我就当今日没在此处见过你,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白衣少女执剑的手前所未有地稳,这一剑宛若撕裂苍穹天幕,夜色宛若墨色的绢布一般被撕碎,连带着呼啸的山风也湮灭,树影融化,白衣剑修的身影轰然破碎。 她为何要回去。 偏要亲眼看天地广阔,看人心善恶,去体验,去做自己。 温寒烟倏然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惨状,血色漫天,将整片天地都染得鲜血淋漓。 不远处的乘风辇早已碎作齑粉,安迹星一身血污,脸色苍白地跌坐于血河之中。 在温寒烟的角度,正望见他满眼混乱的惊厥和恐惧。 昭明嗡鸣自天边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于她掌心,温寒烟旋身而起,方才止歇于雷劫之中的一剑,再次裹挟着金戈铁马之势斩落下来。 剑芒化作气浪四散而去,震荡起满地残枝卷入风中,不远处三个被藤蔓包裹的球体在狂风间摇摇欲坠,“啪嗒”三下,如瓜熟蒂落般滚落下来。 她低头一看,黏腻的墨绿色液体自掉落在地的藤球缝隙中汩汩涌出来,紧接着,是惨白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指,那缝隙越来越大,又渐渐显露出破破烂烂的雪色衣料。 “空青?”她一把将奄奄一息的白衣青年从藤球里扯出来,右手又是一剑斩出。 温寒烟以神识查探三人状况,片刻后,稍稍放心些许。 这原应是极歹毒令人绝望的一招,并不急于取人性命,反倒要人意识清醒地被困于一片黑暗之中,清清楚楚地感知自己的血肉骨骼被一点点融化,灵力被寸寸抽离,痛不欲生。 温寒烟一撑膝盖站起身,转过头去。 他还没有完全死去,睁着眼睛淡淡望着天空,身体逐渐失去人形,在一片青光之中,逐渐化作无数纠缠的根茎,与不远处残破的榕木相接,连成一棵几乎覆盖了整座九玄城的巨大榕木。 他注视着半空中延展开的繁茂气根,染血的左手攥着半卷水墨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对此物并没有多大兴趣,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执剑走过去。 晋阶羽化境之后,神识五感与先前相比,简直像是进入了另一层境界。 她皱皱眉,迟疑片刻停下脚步,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站定。 裴烬稍抬了下眉梢,不答反问,“阿烟何出此问呢?” 她度雷劫的时间虽不长,却也绝对不算短。 离开东幽之后,他一直并未明说伤势,眼下她一点细节都不愿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