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六） 月灯高高低低于枝头垂落下来，映在奔腾的马匹上,映在高杆间连缀的刀锋上，映在舞者线条古朴繁复的面具上。 画中所绘依旧是晚月节,只是角落中那团交融在一处的色彩消失了,仅剩一片融融灯火落入夜色。 兆宜府朱红,东幽浅金,她和空青二人身着白衣,裴烬则通身宽袖玄衣。 他们便已经入了画。 就在温寒烟视线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他似有所感抬起眼，遥遥对上她的眼神。 温寒烟抿唇盯着他，没有动作。 元神脱离肉身,在画中疗伤的确不容易被人打搅。 如今他们的肉身不知状况究竟如何,若是肉身毁灭，他们的元神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寻常人绝无可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疗伤。 “你当真无事？”温寒烟轻声问他。 他虽声名狼藉，实则却并非蔑视苍生死生大事之人。 既然敢让他们一同入画，裴烬便一定知道如何离开。 裴烬一听，微挑起眉。 “我能有什么事？”他尾音拖长，眼尾撩起来，偏头一笑，“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她视线紧锁着他的眼睛：“你确定？” 片刻，他挪开视线，没什么所谓轻轻勾起唇角，“当然。” 绿江虐文系统看不下去，忍不住跳出来指指点点，[老婆关心你呢，态度怎么能这么敷衍！？] 绿江虐文系统清清嗓子，邪魅一笑用气泡音说出后半句话。 裴烬：[……] 它瞬间收敛了语气，[这只是我作为你的战友，对你最真诚的建议！根据我的大数据测算，做出这种动作、说出这种台词的男人，最终更容易抱得美人归。] 绿江虐文系统迅速缩回了他识海中，乖乖不动了。 [闭嘴。] 好嘛，不说就不说，那么凶干什么？ 绿江虐文系统委屈极了，但是它现在缩在裴烬的识海里，生怕他觉得它的哭声朝，光团凝成一只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痛哭。 裴烬听见识海里时不时一颤一颤的抽泣声，皱眉按了按眉心。 在眼下的角度，他正好望见水面上温寒烟的倒影。 裴烬却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很轻，像是一层浮动的流云。 裴烬看着杯中的倒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感受到不一样的情绪。 几分不自在，却又不那么令人不快。 仿佛在某一个不起眼的瞬间，心跳多了一拍。 但却伴随着一种生理性的疼痛。 她于他而言，是个危险的人。 五百年前说不上初遇的初遇，他被镇压在寂烬渊封印大阵之下，就连她一面都没见到，便与她两败俱伤，各自休整了五百年。 温寒烟每晋阶一分，无妄蛊于他而言的影响便更深刻一分。 东幽簋宫之中，他替她拦下菩提心时，手背不经意间触到她额心。 到头来，还是又欠了司槐序一次。 若非有那棵槐木，恐怕他当时伤重，会被她直接看出来，再也找不到方式遮掩。 实际上，裴烬不是不知道，其实无妄蛊未必能解。 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受更多的折磨，再不会受反噬束缚，碍手碍脚。 记不清多久了。 他是个魔头，人人该除之而后快。意汹涌的眼睛，看着她晋阶后眼底璀璨生辉的光芒，他的心好像也在某一个时刻，宛若被坚冰融作一汪春水。 他做不到让她熄灭。 她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绝望，没有恐惧，仿佛要以那一双单薄的肩膀撑起整片天，能够解决这世上一切的困苦。 于修仙中人而言，这年岁极为年轻，大多都还在前辈荫蔽之下，被小心翼翼保护着，一点点试探着风浪，受尽万千宠爱。 她也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