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也好,陈氏也罢,包括陛下与寒门在内,都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了自己的富贵权势,不吝掀起一场战场,哪怕伏尸百万也不会心存怜悯。
“但我不行,两场......五年国战,我看到的死人实在是太多。
“百姓们平日里辛苦劳作,经年少休,勤勤恳恳,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每年该上交给国家的赋税半点也不曾短少。
“可就因为帝王、朝廷把国家祸害得惨了,导致皇朝虚弱,外族入侵而王师不能挡,他们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尸横遍野。
“太平时节,他们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忍受权贵盘剥,被富人欺压,有的活生生累死,有的积劳成疾病死,乃至丢了土地成为流民,享有过甚么好处?
“真正坐享盛世荣华的,都是权贵、官吏、富人!可战争来了,权贵消息灵通,见势不妙跑得快,家有余财到了哪里都能安身,官员就更不必说。
“可那些百姓呢?他们还在田里耕作,便看到了北胡大军!战争要死人了,死的最多的是平民百姓!当战场需要将士了,将士中最多的也是平民子弟!
“这不公平。
“一场国战,大齐百姓已经死亡千万,现在皇帝为了皇权不受掣肘,世家为了自己的富贵地位,寒门为了掌控大权成为新贵,又要战争,又想死人。
“国战期间,死一个官员朝野震动,死一个名士天下侧目。可死了那么多平民百姓,为何就没有人想过他们的感受?百姓伤亡就只是个数字?
“那自称父母官的官员,那自称君父的帝王,谁为平民百姓想过,谁来为他们做主?
“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赵宁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字字如刀。
陈安之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方的真实想法是这样。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茶碗干了,赵宁却没有要侍女斟茶的意思,也没有给陈安之倒上,他拂了拂衣袖,面容冷峻:
“好吧,你们都想着自己,都觉得国战自己有功,那你们就去争就去打,争个头破血流打个伏尸百万,看看到底鹿死谁手,看看到底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至于我,不会掺和你们的事,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陈安之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他突兀地问:“如此说来,你是建议我去争,去帮魏蛤蟆?”
赵宁点了点头。
陈安之展颜一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这么做好了。”
说到这,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赵宁面色恢复如常:“你早就打算这么做?”
陈安之笑着道:“国战前我为了家族,不顾兄弟情分,已是备受煎熬,国战期间沙场血战,数经生死,才发现我心里最珍视的东西里,少不了兄弟情谊。
“你知道我向往沙场铁血,喜欢横槊立马冲锋陷阵,但其实我真正向往的,是跟兄弟并肩作战,一起纵横沙场快意平生!
“咱们并肩作战过,现在能跟魏蛤蟆一起奋战,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赵宁招了招手,一直没有给两人斟茶的侍女,竟然抱了一壶酒出来。
两人对饮满杯。
而后陈安之起身离开。
赵宁送到月门的时候,陈安之忽然停下脚步。
他目不斜视的悠悠道:
“宁哥儿,以前改朝换代的战争,我们都是打着为百姓为社稷为家国诛无道的旗帜,来达成士族世家自身的目的,让自己成为皇朝新贵。
“现在真要进行这样一场战争......会成功吗?”
赵宁跟陈安之并肩站在月门前皓月下,一起沐浴着如雪清辉,嗓音沉静:“大同之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能为其舍身而战,虽九死犹不悔。”
说完这话,两人同时转身,相对拱手行礼,而后作别。
......
别院,黄远岱与周鞅喝空了两个酒壶。
放下酒杯,吃一口凉菜,黄远岱满脸此生足矣的享受表情。
周鞅则看了看东书房的方向,问道:“殿下真会把大计告诉陈大人?”
黄远岱瞥了周鞅一眼:“这是当然,他们可是发小,手足兄弟,生死同袍。殿下的心愿宏图,就算不会说给别人,也不会瞒着陈大人。”
周鞅又开始忧心:“可这毕竟是大事,要是说了,万一陈大人不愿相助......”
黄远岱仰着脖子,夹起一根鸭肠放进嘴里,边咀嚼边道:“殿下当然不会说的太直白露骨,但陈大人跟殿下是什么关系?他们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对方。
“只要殿下点到意思,陈大人一定会明白。而只要陈大人明白,就会襄助殿下,按照殿下的意思行事,这是陈氏在国战期间就已经做了的选择。”
周鞅不太肯定,追问道:“果真?”
黄远岱撇撇嘴,不无不耐之意:
“国战方休,人心思安,不会因为哪个世家的命运,而甘愿舍弃自己安稳的生活为之献身,哪怕这个世家在国战中保全了他们。
“若是因为陛下对一家的不公,就举兵造反,纵然在有实力的情况下,有可能成事,但终究没有站在至高点上,如果碰到难缠的对手,会失了先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