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板娘低眉莞尔,温婉贤淑:
“赵公言重了。若论侠义,五年国战,死伤百万,哪一个沙场悍勇不是侠之大者?我们应时而来,时过而去,尚能保得完整之躯,已是侥天之幸。
“至于扬名天下,何值一提?”
赵玄极未置可否,只是感慨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度把酒言欢了。”
胡渣明显的中年书生,闻言慨然笑道:“天下之所以如此广阔,便是为了让人仗剑远游,若不能纵览美景饱尝美食,岂不是辜负了昊天造物?
“至于聚散离合,不过寻常事尔,若是有缘自能再会,不必耿耿于怀。”
说到这,两人向送别众人抱拳:“诸位珍重,就此别过。”
赵玄极、赵宁、杨佳妮、轩辕老头、红蔻等人,俱都一起抱拳:“后会有期。”
长亭的屋檐下,赵宁望着中年书生接过老板娘的包裹,背在自己背上,牵马并肩而行,如神仙眷侣一般,在大道旅人中渐渐远去,心头忽生羡慕嫉妒之情,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若无家国牵绊、俗世纠缠,他亦想如对方一样,竹杖芒鞋轻胜马,没有图谋没有算计甚至没有目的地的探访五湖四海,仔细见识感受这自己浴血百战、殚精竭虑保卫的天下,到底是怎样一番如诗如画。
......
乾符十七年,秋。
赵宁终于再度见到了雄阔厚重,如巨龙般盘身的燕平城。
历经血火易手,它还是如往常一样,在浩瀚蓝天下、苍茫大地中静静矗立,岁月好像不曾流逝,城内城外似乎不曾尸积如山,人们亦不曾在这上演爱恨纠缠。
立马城前,在略显晃眼的阳光下,赵宁有刹那的恍惚。
前世今生,离开归来再离开再归来,一切好像是发生在昨日,又似乎只是昨夜的一场梦。
一座座城池的血战拼杀,一道道烽烟的升腾熄灭,一个个呼喊倒下的战士,一声声金戈交鸣马嘶剑吟,在光影中迷乱了形状,于刹那间在脑海中沸腾湮没。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所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命运无常人生厚重,不外如是。
咳嗽声从背后传来,赵宁听到了赵玄极沧桑老迈的声音,他调转马头,回到赵玄极乘坐的马车前,隔着窗子聆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五年国战,如梦如幻,赵氏历经艰辛搏杀,族人子弟死伤无数,今日终于重归燕平,得以再继前业。
“江山依旧岁时改,桃李欲开烟雨昏。宁儿,此番归来,你可明白我赵氏该如何自处?”
赵玄极的咳嗽声几度起落,为这番话平添了几分力量与苍凉。
赵宁默然无言。
朝廷早已先一步回到了燕平,一系列诏令先后下达。与赵氏密切相关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宋治拜杨佳妮为淮南节度使,出镇金陵。
是跟杨氏多有过节的吴氏的根基之地金陵,非是杨氏的根基之地扬州。
赵玄极似乎预料到赵宁会沉默以对,也没有多作等待,神色沧桑的道:
“你要记住,赵氏是忠义之家。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在朝堂之上如此,在时人眼中如此,在史书记载里更是如此。
“赵氏族人,立身堂堂正正,不仅大节不亏,小处也要无过,上不负圣人明君,下不负黎民百姓,中无愧第一将门之名。
“惟其如此,赵氏方能屹立千年,百世不倒。
“你可明白这其中的深浅与道理了?”
赵宁眼神变幻,垂首应诺:“孙儿明白了。”
赵玄极点点头,在咳嗽声中拉上了窗口帘子:“入城。”
赵宁策马前行,回到队伍领头的位置。再看燕平城高耸入云的城楼时,他眉宇间的锋芒犹如万箭齐发!
五年了,离开燕平整整五年,浴血拼杀了整整五年!这五年之中,没一天不是如履薄冰,没一战不是如在悬崖。
五年之后,国战已胜,前世没做到的事,这一世做得无可挑剔!个中心结尽数消去,他终于再回燕平。
举起手臂,赵宁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如战鼓金戈:“入城!”
第五百一十章 道路
乾符十七年,秋末。
打着油纸伞的陈安之,在连绵阴雨中走进镇国公府,刚到院子,便看见了手持一卷书册,站在自屋檐垂落的水帘后,望着院中竹丛出神的赵宁。
“临雨读书、观竹忘言,郡王真是好雅兴,是不是想要赋诗一首?”陈安之收了雨伞,笑着打趣。
陈安之进门的时候,赵宁就已经回过神,“赋诗这种事还得你这个门第子来,仅是那些平平仄仄就够我憋上一整天,哪里还能有什么好句子?”
前些时日,宋治大赏国战有功之臣,在明面上做到了赏罚有度,赵宁因为青竹山之役与渡河之战的功劳,宋治还是把唐州郡王给了他。
由此,赵宁成了大齐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异姓王。
战后,随着赵宁交卸行营都统的执掌,郓州军自然随之不复存在,将士们有的升迁去了藩镇上任,例如贺平、陈奕等人,有的则成了其它藩镇的部曲。
这并非是什么交换。国战期间,宋治离不开赵宁,所以不敢太过逼迫他,凡事都得讲点规矩,但国战结束后,宋治就没有给赵宁选择的余地。
河东节度使依然是赵北望,镇治还是在晋阳,同时将雁门关纳入了辖下。相应的,晋地南部的一些州县被划出来,在潞州成立了一个新的藩镇。
“今天来是要告诉你的两个消息。”陈安之身为给事中,在中书省当差,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要先听哪个?”
“这时节哪有什么好消息,除了坏的便只有更坏的,一起说来听听。”赵宁收起书册,两只手背在身后,和陈安之一起站在屋檐下,都没有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