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筠不是死了吗?他不是和她一样, 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吗?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鱼扶危手指逐渐收紧:“鱼扶危, 就是郑筠的转世!” 转世的魂魄, 喝过孟婆汤后, 前尘之事尽忘。 既想起了前世, 就会想起满门被杀的往事。 鱼扶危的眼神, 满是痛苦和愤怒:“你该死!你真的该死!” 他心中似乎在天人交战,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郑筠,郑筠就应该杀了李楹,撕碎她的魂魄,为郑家满门报仇,可是,他除了是郑筠,他还是鱼扶危,鱼扶危,是不会杀李楹的。 鱼扶危心中挣扎万分,他的手终于不由自主地慢慢松开。 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痛苦:“但你害了我,害了我父母,害了我满门,我必须要杀你……” 他就这样,狠心将李楹扔在了生死道。 鱼扶危拿着佛顶舍利,踉踉跄跄,走出生死道,离开了地府。 鱼府的大宅中,开始奏起了笙箫。 胡姬最后一个旋转,坐到了鱼扶危的怀中,她搂着鱼扶危的脖颈,娇笑道:“郎主自从要考进士科,就总在奴面前念些奴听不懂的酸诗。” 进士科?温书? 上一世,他是郑筠的时候,身为荥阳郑氏,世家大族,尊贵显赫,他想做官就做官,何必要像这一世一样拼了命的温书,考进士科? 这,便是十殿阎王的安排么? 这个安排,到底是苦心,还是残忍? 鱼扶危定定看着她人比花娇的容颜,笑道:“无事。” 胡琴声响起,貌美胡姬又笑吟吟地跳起了胡旋舞。 期间他与府中胡姬夜夜笙歌,郑筠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人,性情谨慎持礼到连个侍妾都没有,更别提亲近风尘女子了,但是鱼扶危却不同,他和君子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他狂放不羁,离经叛道,从来不屑什么男女大防,他可怜那些无家可归的胡姬,就会不顾流言,将她们养在府中,给她们一个容身之所,他也没有主仆观念,从不避讳和这些胡姬喝酒行乐,经常为她们敲鼓伴奏,他对她们不像郎主,倒像朋友。 所以,他真的是郑筠吗? 那颗世间至宝的佛顶舍利,就随手被他扔到一旁,他掌心,则紧紧握着一颗碧色夜明珠。 他端详着那颗夜明珠,有时候笑,有时候哭,他会哭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喃喃问着自己:“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就一个人关在房中,酩酊大醉,苦苦思考着这个问题。 自父亲去世以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撑起偌大家业,在人鬼两界周旋,成为富可敌国的鬼商。 不像郑筠,性情怯懦到被王燃犀胁迫着去杀害李楹,犯下灭族之罪,将把柄自动送到太昌帝手中。 一个世家,一个商贾,一个高贵,一个低贱,一个温润,一个不羁,一个果决,一个怯懦,投胎转世,他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究竟要做谁,地府让他自己选。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去地府之前,他见了一直要求见他的何十三,何十三先问他去哪,他说,我要带一个人,回长安。 何十三低下头,他咬了咬牙,说道:“鱼阿兄,有件事,我想问你。” 当日丁靖在朝堂上说出崔珣没有投降突厥,并且照顾五万天威军家眷的事,他希望群臣能一字不漏地将他的澄清说给百姓听,隆兴帝自然是严令不许外传,违者严惩不贷,但他却不知道,总有一些人,心中除了忠君之外,还存在着良知这个东西。,显然是哭过一场,或许,她是想到了她对崔珣的冷言冷语,又或许,她是想到了她在阿兄坟前,扔在崔珣面前的那匣铜钱。 何十三呆住了。 却原来,那位恩人,是他最痛恨的卖国贼,崔珣。 何十三彻底呆住,鱼扶危叹了声:“当日我说,你欠赠药之人,一个人情。” 话音未落,何十三已瞠目结舌,失魂落魄。 生死道,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丛中,李楹气若游丝地往前爬着,虽然她知道,她怎么都爬不出这片虚无,但是,她还在往前爬着。 她的手肘已经磨破,衣裙更是脏污到看不出以前颜色,四周的红色曼珠沙华枝叶左右摇曳着,似乎在嘲笑她的白费力气,她昏一阵,醒一阵,醒的时候,她就在竭尽全力,要爬出这片虚无。 她费力睁开眼:“鱼……扶危?” 接下来,她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郑筠想杀了她,即使没有成功,但筹谋杀害公主,也视同谋逆大罪,当诛九族,可她无法理直气壮的对鱼扶危说出这段话,在她眼中,那不是郑筠,那是鱼扶危,是屡次舍弃性命,救了她的鱼扶危啊。 李楹抿了抿唇,愧疚地喃喃道:“鱼扶危,对不住……” 所以郑筠成了和他家世、性格都截然相反的鱼扶危,鱼扶危又遇到了李楹,如同郑筠一样爱慕上了她,到最后,又面临和郑筠一样的选择。 郑筠犹豫不决,他不想让李楹死,又割舍不下和王燃犀的多年感情,恶念持续到最后,想停止的时 而鱼扶危,七天七夜的大醉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他是谁。 他抱起李楹,手中是带她走出生死道的佛顶舍利:“走吧,我带你去救崔珣。” 最后李楹问鱼扶危,为何之前要将她送到枉死城,如今, 又愿意将她送回长安,鱼扶危没有回答, 只是道:“郑筠死后, 堕诸恶道, 囚于枉死城。” 前世的郑筠,无尺寸之功,只因出身,便可食厚禄,居高位, 这恰恰是今生的鱼扶危最痛恨的人,十殿阎王就是要让他离开世家贵胄的身份, 成为这个国家的最底层, 被如他前世那般的人不断鄙视、凌辱,让他理想难圆, 报国无门,让前世的白, 变成今生的黑,前世的黑, 变成今生的白。 他道:“我之前,因为爱慕公主,忧心公主的安危,所以想将公主送到枉死城,阻止公主与崔珣共死,但如今,我想明白了,人之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个人的情爱、性命、仇怨,与重于泰山之物相比,轻于鸿毛。” 车辕声声中,李楹咬唇,眼中盈满泪水,她都不敢问,但还是问了:“崔珣……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