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又问:“那他说你在服用虎狼之药,是真的吗?” 他这反应,让李楹愈发怀疑,李楹咬牙,上前一步,双手往他身上搜去,先是搜他腰间算袋,她在算袋里没摸到什么,然后又去搜他袖口,她捏了捏右边袖口,发现一个瓷瓶模样的东西,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将那玉白瓷瓶抢了出来,她拔开瓶塞,只见瓷瓶里面全是红色丹药,瓷瓶上面空了一点,显然上面的丹药都被吃完了,李楹又闻了闻那瓶红色丹药,辛烈气味扑鼻而来,李楹不可置信的举起玉白瓷瓶:“这是什么?” 崔珣慢慢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如漆黑幽潭,看不出半点情绪,他张了张口,刚想回答,李楹就道:“崔珣,你想好了再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受一百笞杖那次,求我留下来时,你说的什么,你说你不会再骗我,你说没有第二次了,那我问你,这到底,是什么药?” 她攥着那个玉白瓷瓶,狠狠砸到地上,瓷瓶应声而碎,朱红丹药滚了一地。 “你不要喊我明月珠。”李楹讥嘲道:“我不想听。” 他声音中已然带了一丝恳求,李楹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她这句话,让崔珣顿时面色惨白,她说,她恨他,她不会原谅他,他心如刀绞,似乎整个世间重新昏暗无光,他又一次陷入阿修罗道,再无仰望明月的机会。 但崔珣却快步挡在她面前,他扯了扯嘴角,艰难道:“你恨我没关系,但不要误了正事。” 他垂眸:“等救完了他们,再恨我,也不迟。” 就如他所说,那些百姓,还等着她去救。 她道:“你也不值得。” 借命灯在紫云观中,李楹道:“我看了下,今夜亥时, 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这个时辰, 六十甲子才出现一次, 灵虚山人又发了那么多锁魂符, 或许, 他图谋的大事, 就在今夜。” 李楹道:“那今夜这么大的事,他还耗费时间来客舍,我不认为他是为了要收你做弟子而来的,他方才赖在这里不走,应该是想寻我的踪迹。” 崔珣怔了怔:“你想做什么?” 崔珣想都没想就说:“不行,这太危险了。” 自灵虚山人走后,她对他的称呼就变了,她也不甜甜唤他十七郎了,而是喊回他的名字,语气之中还带了一丝陌生,崔珣咬牙,道:“你……你不需要这样。” 她顿了顿,又道:“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性命……”李楹讥嘲的弯起嘴角:“那你的性命呢?” “明月珠……” 崔珣愣愣看着她,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他在想,他或许可以和她解释他的苦衷,他身体太过病弱,根本承受不了一千七百里的长途奔波,所以他不得不用虎狼之药,或许,他还可以和她解释,解释他的不得已,他苦等六年,终于等到即将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他必须要确保这过程中不出任何差错,他的五万同僚,已经在枉死城等待太久了,他不想他们再等下去了,可是,他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绝望垂下头,垂下的脖颈洁白如玉,单薄白色襕衫下蝴蝶骨微微凸起,从蝴蝶骨往下,脊背就是薄薄的一层皮贴着骨头,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病鹤一般,可怜极了,但李楹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心软,而是垂下眸去,不再看他。 负,仍然是辜负,欺瞒,也仍然是欺瞒。 戍时,天已漆黑。 灵虚山人手上拿着一柄拂尘,他笑道:“永安公主。” 灵虚山人颔首:“贫道昔日进过大明宫,所以,识得公主。” 灵虚山人道:“三十年前,贫道被当时的百骑司都尉金祢引荐给先帝,只可惜,先帝对修道长生并无兴趣,他草草问了贫道一些道门之术,然后就将贫道打发出了宫。”阿耶跟你说了什么?” 做好一件大事……那定然就是新政了,李楹黯然,阿耶做到了,他将来的确会功标青史,万世留名。 但灵虚山人却道:“其实,先帝未必圆满,至少先帝临终之时,应该很后悔将贫道赶出大明宫。” 灵虚山人呵呵笑道:“贫道见先帝时,观先帝命数,应还有三十余寿,但先帝却短短十年便驾崩了,这个因由,公主知晓么?” 李楹愕然,阿耶为了一件事,自己将自己折磨死了……她脱口而出:“什么事?” 与她有关……难道是因为她的死,加速了阿耶死亡么? 阿耶都能狠心下令杀了她,他冷酷至此,心里只有他的天下,又怎么会因为内疚,自责而死呢?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是对的,她对灵虚山人强调道:“你休要胡言,你只是一个被我阿耶赶出宫的道士,你能知道什么?” 李楹本就准备随灵虚山人去紫云观,但她以为会是灵虚山人强行掳她而去,却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出这些因由,她心中思忖,反正她本来就要去紫云观的,倒不如再听听这个妖道说什么,她于是点头道:“好,我就随你去紫云观。” 紫云观中空无一人,所有道士都不见了,倒是观后云泽坛燃着火光,崔珣日间来过云泽坛,他脑海里回忆了下云泽坛地形,云泽坛是一片可容纳万人听道的空地,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松柏,中庭则是一个木制祭坛,祭坛设三幡,寓意天地人三才之象,燃九灯,象征上照九玄诸天福堂,下照九地无极世界,除了九灯之外,还燃了一盏刻着古怪图案的青铜灯,那应就是借魂灯了。 原来道场之中,居然盘腿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可是这是深夜,哪来这么多人听道,崔珣再定睛一看,发现这些不是人,而是生魂。 紫云观数十道士都守在祭坛上,他们没有围在三幡和九灯旁边,反而全部围在青铜灯旁守卫,随着戍时临近,青铜灯光芒大盛,而道场万千生魂身形则越来越淡,看来一到戍时,这些魂魄就会被生祭借魂灯,张四郎这些人,便必死无疑了。 随着他箭破长空,呼啸射出,其余暗探手中弓箭也都射出,六名道士应声倒下,其余道士吓得环顾四周,但还没来得及找到杀手方向,就被一支接着一支的淬毒弓箭射穿心脏,倒地而亡。 借魂灯灯身由青铜铸成,灯身顶端,是一个精致莲花状的碗形底座,灯碗内凹,灯碗的中心,燃着一根长长的灯芯,暗红火苗跳动,崔珣伸手,掐住灯芯,就准备将其拔出。 手中的借魂灯也不在了,他遮住眼睛,慢慢站起,眼前白雾弥漫,将天地尽数缭绕,耳边半点声响都无,似乎天宽地阔,只有他一人存在。 这定然是灵虚山人为了保护借魂灯,在灯芯上设下的道法邪术。 白雾中传来灵虚山人桀桀笑声:“话莫说太早,人心生三障,三障生十恶,待你闯过魔业灾三障,再来说这都是虚妄吧。” 李楹缓步走到崔珣身前, 少女梳着时下流行的交心髻,穿着碧色圆领上衣和姜黄色郁金裙,郁金裙用郁金香草浸染而成, 散发出阵阵郁金香气,发髻上戴着一支缀着明珠的金步摇, 走起路上摇曳生姿, 额上则点着五瓣梅花花钿, 雪肤洁白如玉, 花钿殷红如火, 衬着她分外娇俏美丽, 崔珣不由道:“怎么穿成这样了?” 崔珣摇头,耳根有些发红:“不, 很好看。” 少女靠近他,踮起脚尖, 勾住他脖子, 吹气如兰,亲昵道:“来见你啊, 你不想见到我吗?” 扯动,他忽一激灵。 李楹今日还跟他闹了别扭,她因为虎狼之药的事,和他生了很大的气,她生气的模样,好像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一般,崔珣盯着面前的“李楹”,忽将她一把推开:“不,你不是明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