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淮大怒:“毫无建树?那是因为我学不来崔少卿你的颠倒黑白,酷刑逼供!” 崔珣此语,就是明晃晃讽刺卢淮是靠叔父卢裕民关系才能调任大理寺的,卢淮愤然变色,他张望四周,只见百姓都伸长脖子,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卢淮咬牙,他不愿和崔珣继续在这争论,让百姓看笑话,于是怒视崔珣一眼,然后带领大理寺众人,不甘心的打马而去。 春意盎然,潺潺溪流旁栽种的海棠树倒映在湛清溪水中,粉色花瓣随风飘落,落到溪水中,流淌成花溪,崔珣问道:“为何又不高兴了?” 是难过。 李楹心里堵得慌:“他讨没讨得巧,我不在乎 她咬了咬唇,后面的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又捡了块鹅卵石,扔进水中,才说道:“崔珣,为什么会这样?” 李楹茫然看着海棠花落,她没有很快答应崔珣,崔珣道:“还在生我的气么?” 崔珣略略怔了怔,李楹苦笑道:“我只是有点……难受罢了。” 他低声说道:“对不住,是我让你难受了。” 难受因他没做过的事,世人欺他辱他,难受她无力改变这一切,或者说,不仅仅是难受,还有一丝,心痛。 崔珣愣住,片刻后,他长长鸦睫垂下,覆盖眼睑,双眸氲氤,如同被云雾缭绕,他久久未语,李楹也未再说话,只是看着流水落花,半晌,她提起装满曼珠沙华的竹篮,说道:“崔珣,我先走了。” 李楹忽有些不忍再看,她转过头去,握紧手中的提篮,然后咬了咬唇,快步离去。 阿史那迦似是闻到些什么,她往李楹方向欣喜前进了步,但很快就往后瑟缩了几步,她期期艾艾问道:“你方才,见过崔珣?” 李楹又点了点头,她说道:“阿史那迦公主,你是不是,很喜欢崔珣?” 阿史那迦神情顿时紧张万分:“为什么说要救他?他怎么了?” 阿史那迦望着她,这回,郑重点了点头。 阿史那迦急了:“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他从未投降过突厥!” 阿史那迦犹豫了,她说道:“我……我不愿去回想。” 阿史那迦眼中哀戚神色更浓:“想了,便觉得害怕,害怕之后,又觉得对不起他。” “救他”二字,让阿史那迦下定了决心,她伸出手:“我不愿复述那些事,若你真的想知道,那就进入我的记忆,一窥究竟吧。” 碧空如洗,绿草如茵,四周是连绵的帐篷和毡房,远处羊群在悠闲觅着食,穿着甲胄的突厥士兵骑着骏马在草原上驰骋,李楹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阿史那迦带着李楹往前走去,李楹看到男男女女都往一处华丽帐篷前涌去,帐篷顶如圆锥,以穹庐为帐,以毛毡为墙,帐上绣有墨蓝狼纹,阿史那迦道:“那是我的伯父,尼都可汗的汗帐。” 阿史那迦幽幽道:“他们在等……献俘礼。” 阿史那迦眸中是深深的不忍:“那是突厥的一个习俗, 抓到战俘后,会让其上身赤裸,披上羊皮, 像羊一样被牵着游街示众,意为如羊一样任人宰割, 以此作为对敌人的羞辱, 不过因为献俘礼劳师动众, 近些年, 抓到战俘时, 大多时候就一刀杀了, 并不会举行,但今日, 不同。” “因为抓到的,是天威军的俘虏。”天威军戍守边关,突厥铁蹄入不了关内道一步, 尼都伯父和天威军打了许多年, 这次终于在落雁岭将五万天威军全歼,但可惜的是, 主帅郭勤威自尽殉国,没有生擒到他, 让伯父很是失望,其余天威军也都力战而亡, 这让伯父更是失望,不过,还好,还有一个天威军没有死。” 她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镇定心神,站在阿史那迦的身边,继续看了下去。 那是……十七岁的崔珣。 大概是他眸中的倔犟惹怒 李楹听到阿史那迦身边的侍女用突厥语嘟囔着:“这个汉人,长得倒挺好看,也挺有骨气。” 在突厥百姓的驻足和起哄中,一个突厥士兵将一张刚剥下的血淋淋羊皮披在崔珣身上,猩臭羊血顺着崔珣赤裸身躯滑落,接着那士兵又将牵羊的绳子套在崔珣脖子上,往前拉了拉,崔珣被拽的往前踉跄两步,突厥兵和围观牧民都哄堂大笑了起来,牵着崔珣的突厥兵挥着马鞭,口中说着斥骂之语,李楹以前学过突厥语,但士兵语速太快,言语又太过粗俗,她只能勉强听懂“手下败将”、“待宰羔羊”几个词,她望向身旁和她一样身躯透明的阿史那迦,但阿史那迦好像失了魂魄一样,怔怔看着崔珣,一言不发,李楹抿了抿唇,只能转头,尽力分辩着士兵和牧民说的突厥语。 “汉人!像羊一样温顺,才能保命!” “爬过王庭,我们就不杀你!” 锣鼓声中,两道都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突厥军民,众人脸上都是兴奋和嘲弄的神采,崔珣双手被反绑,脖颈上栓着牵羊的绳子,背上披着血淋淋的羊皮,间或还有突厥兵手执马鞭,鞭向他后背,如驱羊般驱赶而行,李楹都不忍心再看,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也终于理解为何崔珣对在突厥的遭遇闭口不提,任何一个人,遭受这种侮辱,都不会愿意再去回想。 此时十七岁的崔珣,显然也无法承受这种侮辱,他被迫踉跄行了数十步,就怎么都不肯再走了,任凭他身后的士兵怎么拿鞭子驱赶,脖颈的绳子也几乎要勒到窒息,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往前走一步。 崔珣被鞭至奄奄一息,李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殷红鲜血流下,她眼眶发红,已是再也忍不住,她快步往前,就想去阻止那些施暴者,但手腕却被阿史那迦拉住,阿史那迦说道:“没用的,你只是进入我记忆的一丝意念,你阻止不了的。” 阿史那迦幽幽道:“他若就这样被打死,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来人穿着羊皮靴,乌黑长发梳成两个辫子,垂在胸前,腰带上插着一把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金鞘弯刀,五官明艳照人,她此时右脸没有那块灼灼莲花印记,但眉宇间仍满是骄矜和倨傲,李楹喃喃道:“她是……阿史那兀朵?” 阿史那兀朵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胡服的汉人男子,那汉人男子留着山羊胡,眼神锐利,李楹瞧着他,面容与她印象中的三十年前的金祢渐渐重合,看来,这便是逃亡突厥的百骑司都尉,突厥的左贤王金祢了。 几个突厥兵拱手对她行礼,然后笑道:“公主,这小子脾气太硬,不肯顺从,我们正准备杀了他。” 突厥兵点了点头,然后抽出腰刀,就准备往崔珣身上砍去,金祢忽道:“慢着!” “为何不能杀?” 阿史那兀朵皱起眉:“什么博陵崔氏?什么士族之冠?听不懂,反正是父汗的手下败将,不肯投降便杀了,免得还要拿口粮养他!” “莲花郎?”阿史那兀朵这回来了兴趣:“一个男人,用莲花做名字?” 阿史那兀朵挥挥手,让几个突厥兵退到一旁,她手中拿着马鞭,鞭梢饶有兴趣的拨开崔珣脸上墨色发丝,发丝之后,果然肤如冷玉,睫如羽翅,他脸上也被鞭了道伤痕,几缕发丝黏在血痕上,并没有损坏他的容貌,倒让他多了几分脆弱破碎之美。 她马鞭鞭梢兴味盎然的滑过他的脸庞:“这脸确实不错。” 马鞭往下:“这里也不错。” 阿史那兀朵又蹲了下来,这回没有用马鞭,而是用手指捏住他脸颊,强迫他张开嘴巴,检查着他的牙齿:“牙齿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