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琳迷茫抬头:“那我们应该帮张先?”沈从瑾笑而不答,他拢着袖子,静待远处战场结束。又过了两个时辰,天上寒星已渐渐发白,隆冬的雪散然落下,黑白交接的地方隐隐漫出红霞,湘和大街那上终于消停了。隐在暗处的百姓像是一株株埋着的种子,一旦给了一点阳光便纷纷冒头。危险一过,街上轰然围满了人。“仙人!仙人受我们一拜。”“多亏了仙人救了我儿的命哟——”声声悲泣和欢喝排山倒海,到弄的张先几人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其余几人,抓耳挠腮,心里又高兴得很。随之而来的部众没有遇到一点阻碍,平京城的城门洞开,“首阳峰”的一百多人都傻了,还是张先亲自来迎,他们才确信了没有埋伏。接下来的几天,京中各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平民百姓心怀怨恨,指责官员大户没有出来救人,皇帝无所作为导致如此多人惨死家中。那些从前威不可侵的朱门被许多人硬生生冲开,许多官员家中被洗劫一空。从前同沈府有旧的人不少,如今落了难,沈从瑾少不得接济一二,可这一接济便免不得得罪了群情激愤的百姓,原本上佳的风评也开始急转直下。有些人暗里说,沈家也不就和其余的官儿一样,救人也不过是装样子。朝廷的属臣水深火热,而皇宫的大门仍然紧闭,应龙的影子盘绕在皇城上方,维持着龙裔的最后一点体面。张先等人暂居在京城一家大户的宅子里,与外面沸反盈天的火热氛围不同,他约束了底下人不得参与百姓的劫掠活动后,自个儿躲在一间屋里,半步都不曾踏出来过。与他同生共死的一批兄弟等的厌烦了,恰好底下又有人来报告有百姓求他们“做主”。其中一个说:“干他娘的!”另一个说:“可峰主…”于是困难时相互扶持的一批人分成了两派,争得脸红脖子粗。张先的屋内烛火明灭,他推演计算着未来的轨迹,窥探着天道的宿命。他只想求到一个问题:妖从何来?头上缓缓转动的星轨也陷入了迷茫,自然的平衡轰然碎裂。张先蜷在地上,只觉得神魂无法再在自己的身体上停留,他窥到了无上妙法。而这妙法的尽头,跟随而来的却是毁灭。**沈家的密道可以直通内宫,这事儿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是老皇帝,而是沈从瑾。他孤身一人走过长长的石道,来到仁和殿的内室。皇帝躺在寝塌上,气若游丝,他吃力地抬起手,呼唤道:“爱卿,你来,快来。”沈从瑾叹了口气,在榻下跪坐下来。他说:“陛下,你召我来,是要我想什么办法呢?”老皇帝哭了,说:“朕不知道,但是你的想出个法子来。沈家生生世世是齐氏的属臣,你不能放下我们不管。太行皇帝那会儿……”沈从瑾克制道:“臣自然明了,太行皇帝开天辟地,留下的齐氏乃是至纯的龙族血脉,而沈家仰赖神龙而生。陛下放心,若齐氏真有覆亡那日,便是臣一家灭族之时。”老皇帝的心悬而不定,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地宫中的龙魂急切着呼唤着滋养,他没能再说出什么来。沈从瑾起身,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老腿,沿着密道默然而行。皇帝无非想让他到张先那做说客,可若龙脉真的气数已尽,他就算舌灿莲花又有何用。到了自己灯火通明的家里,沈从瑾屁股刚挨着椅子,门外童子便慌慌忙忙奔进来,大喊道:“老爷老爷!张……张……”沈从瑾止住他:“张仙师来了?”童子点头,怕得不行。沈从瑾笑道:“张仙师是好人,不必惊慌。”他出了门到正堂会客。张先眼下发黑,见了他微微笑,说道:“沈老先生刚从宫里回来吧?”沈从瑾不动声色,坐下说:“张仙师打算如何?”张先形容憔悴,全不像一个得胜者,他摆摆手:“我知沈老先生光风霁月,我也就直说了。平京城那日的妖……是因为我才放出来的。”沈从瑾愕然,他懵然抬首,发现张先实在正经的很。“五月初五那日,我在宝华寺后山发现了一处仙府,里面灵气充沛百倍于人间。对于不懂道法的人来说,这也没什么。可我修道多年,苦于人间灵气稀薄,始终无法突破。可就在那天,我自以为摸上了仙途。”张先苦笑:“非但如此,我还给志同道合的道友广发消息,令他们也进入仙府,这才有了如今的‘首阳峰’。”“可也是自那日开始,人间的妖开始泛滥,我开了仙途,就有人走上鬼道。这便是平衡,我早该想到。”张先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人就是人,妄图打破平衡的代价,如今已经应验了。”沈从瑾听了解释,倒也没那么意外了,他家本就是上古血脉的延续,虽无神力,可对道法也是知道一点。他问:“那仙师是否想到了补救的办法?”若是搁在平常人身上,谁会管什么妖不妖的,反正天下已在掌中,肆意享乐才是常事,像张先这样的反而是少数。“有一法,可试。”张先闭目,下定了决心,说:“可我临行前还有事要嘱托沈老先生。”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说:“齐氏行径非人主所为,若这天下一定要在他们手中,那必得有人从旁监守,我能信的唯有沈家。”沈从瑾接过那物细细打量。通体碧翠的玉壶中仿佛藏着焚天业火般灿然发亮,他一捏,指尖忽然刺痛,下一刻玉壶欢喜着共鸣,原来已经认他为主了。“此物名为芙蓉瓶,是我当日在仙府所得,除了助人修行外,还可护佑主人。”他如释重负,说:“沈家要制衡龙脉,便似刀尖作舞,此物或可帮先生渡过劫难。”沈从瑾知此物贵重无比,刚想推辞,张先却已消失不见。冬风凛冽着吹开门,唯有玉壶在怀中隐隐发烫。**“峰主,咱们何必还要回首阳加强修为,对付那些人费不了什么事的。”一群人接连跃入枯井,张先在前领路,说:“毕竟是龙脉,不要大意。”他一路行到一条峡谷之下,一块大石立在谷底,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在不像是能增强修为的样子。身后的人半信半疑凑上去。张先说:“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戒定碑。望诸位不要忘了攻入首阳前起的誓言。”大伙听了这话,都附和着笑了,但只是陪笑、尬笑。一个接一个的人放出神识,进入戒定碑内部,以他们的修为,通过测试并不困难,但走了一遭,大家逐渐意识到不对,这更像是某种考评,更不是什么修为的增强。众人醒来后茫然四顾,却发现张先已不见了踪影。他们找了一日,实在找不见只好放弃。然而就在第一个人试图打开首阳结界之时,大家才发现……他们出不去了。所有人,被困在这个曾经梦寐以求的仙府里。第一日,大家出离愤怒,而且疑惑。第一百日,大多数人冷静下来,认了命,准备在此处开荒修炼过日子。第三百日,人们在七十二峰的某一峰顶,发现了张先的遗体,他躺在满山灿烂的桃花之间,做出了极其绚烈而安静的终结。第44章 平京城近来出了两件大事,一是首阳山大选仙徒,二是风光多年的沈家被圈禁。前者普通人不能奢望,后者却还可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到沈家,那是从天景年间便宰辅辈出的人家,历任皇帝皆视其为肱骨,传说中甚至与首阳仙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却在半年前落了贪污这样不干不净的罪名,大家心照不宣,却都知道这是宫里那位的意思。大家说,沈家功高,功高就会盖主。也有人说,皇帝就是单纯看沈隽不顺眼,哪个皇帝受的了这样刚正刻板的臣子,要是如他祖宗沈琳那样,曲直有度,如今可不就没事了?但无论别人说什么,沈宅里都不可能有人出来辩驳了。外人口中刻板的沈隽此时正守在女儿床前,沈夫人、也是长公主,此时正忙着上下打点,整顿车马。“此番是我连累夫人,只怕斩首的懿旨不日就会下来,昔全…让她今晚就走吧。”沈夫人挺着大肚子,在床沿上慢慢坐下来,抚弄着女儿的头发,轻声说:“我嫁与你十年,比在宫里潇洒许多,昔全她五岁进了宫,也是哭着嚷着要回来,想想便知那是个什么地方。”床上小小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眼睫一直上下颤动,似是陷入了某种梦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