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敏心下微软,刚刚进府的时候,她其实更倚重公平公正的蒋夫人,有个什么事情总想着找上院,不知不觉间,在蔡玠积极的攻势下,他的形象在她心里被动的可靠高大不少。她一面为他的周到安心,一面难言地忧愁。 蔡玠冷淡道:“是吗?” 慢悠悠从花园逛进去,路过东院门口,春鸢开门出来,抬眼便笑道:“大爷回来了?早上奶奶还在念叨呢,奶奶病了这几,心情正不好,看见大爷,这下该能开怀不少了。” 蔡玠也没纠结,将她还没有完全抽离的手捏了捏,“晚上我过去,等我吃饭。”看着被春梅扶着离开的冯敏,扭头看了一眼东院,眉心微蹙,躲是没有法子的,他抬步上去。 柳嫣听到这话,幽怨冷笑,“你现在是见都懒的见我了?” 是说她有眼无珠轻易上当受骗吗?柳嫣有点难堪,脱口而出,“你多大的本事,想整治什么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别跟我面前作怪了。” 蔡玠顺口道:“若在家里过,叫人去如意楼订几桌席面,银子挂在前院书房。” 气氛总算松快了,春鸢也看出来大爷一点也不想聊不愉快的话题,就指望奶奶顺着台阶下来。蔡玠也望向柳嫣,除了他的心,他从未对她吝啬过任何东西,柳嫣轻咳两声,顺气道:“我要你遵守约定,等孩子生下来就送她走。这就是我的生辰愿望。” “是。” 其实她隐隐明白娘那个时候说的帮她解决是什么意思,她是不聪明,也没那么蠢,小时候家里很多姨娘的,后来都悄无声息没了踪迹,只有她娘稳坐高台。她隐约知道娘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以前她不理解,现在娘要用同样的手段帮她清理后院,她不能不知好歹,可也有点怕,她希望蔡玠能亲口告诉她,是她想多了,她就不用手沾鲜血了。 这得动剪刀 她是因为他走有一点不安心,可不敢表露出来,微笑道:“我没事的,家里东西都准备好了,夫人早就说过会亲自坐镇,两个稳婆又很有经验,陈妈妈不是也会接生吗?我不怕。” 其实不合规矩,但管他呢,她都在这府里守了一年规矩了,生孩子这么脆弱的时候,她也想有个亲人在身边,当即便应好。蔡玠第二一大早出发,中午朱秀儿就坐着车来了,蒋夫人是知道的,倒没有见面,叫人直接领去西院,朱秀儿见到冯敏便道:“其实跟我说一声我自己就来了,大少爷还叫人去接我,听说是他身边的随从,他们出门办大事的人,不带人怎么好?” “你爹好手好脚,家里又不缺银子,饿不死。人一来他还催我呢,瞧我有两件做好的衣裳都没带。你看看,都是你捎回去的好料子,我捡了几匹柔软的,给孩子做小衣裳,你姑姑也做了两件,她手艺好,比我的精细多了。” 晚上,朱秀儿陪着冯敏睡,连春梅都被她赶出去了。冯敏叫她上床睡,朱秀儿不肯,是将被褥铺在炕上,跟大床遥遥相对,叮嘱冯敏道:“晚上要起夜或者要喝水,就喊我一声,你那个小丫头还是梦虫的年纪,正是好睡的时候,怎么好守夜呢?” 亲娘在身边,冯敏踏实不少,预产期就这几,朱秀儿跟陈妈妈将她看成眼珠子,一步也不能离人。蒋夫人一天三遍派人过来探望,好吃好玩的流水一般送进来,看得朱秀儿心里担忧,女儿这一胎要不是儿子,那个落差可就大了。有心想提点几句,又怕给女儿增添压力,也只好缄默。 “放心吧,我走的时候,跟你杨婶子说了,帮着照应家里,再有你姑姑也不会不管你爹。你这眼见关键的时候,指不定就发动了,虽有个预产子,很多人都没那么准的。” 朱秀儿连忙扶住冯敏,跟春梅道:“这是要生了,赶紧回去告诉你陈妈妈,收拾屋子,准备东西。” 蒋夫人来看了一回,估摸着没那么快,将刘妈妈留下坐镇,回去料理家事去了。柳嫣也派了丫头来,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阵痛更密集了些,冯敏什么都吃不下,被朱秀儿劝着,吃了一碗鸡汤面补充体力,这一痛,便拖到凌晨羊水才破,冯敏被扶着躺下,望着窗外漆沉的暮色,心里空落落的,忽见春梅转过屏风,凑到床边来,激动道:“姨娘,大爷回来了。” 冬来就感觉眼前人一闪,带起一阵狂风,那背影转瞬已经进了二门。蔡玠面无表情直奔西院,产房门前守着的刘妈妈跟春鸢连忙都站起来行礼,都被忽略了过去便有点不敢说话,看大爷那模样,严阵以待,盯着产房门望眼欲穿,仿佛下一瞬便会迫不及待冲进去。 “不用,我不累。” “我不饿。” 好在,只要过了今晚……想到母亲安排的事情,柳嫣心头一阵复杂,对冯敏的恼恨也减轻了许多,被忽视,便没纠结,默默走到一边去坐下。大雪初霁,众人移到了旁边的厢房烤火,里面的寂静如同死地一般,有那么一瞬,蔡玠心头发慌,经不住走到门前,似乎想推门进去。 屋里的气氛倒还好,大家有条不紊,冯敏也很有精神,刘妈妈跟冯敏说了几句话,才转身出去,一个稳婆便哎呀了一声,屋里几个人忙过去查看,脸色一下都不好。就见婴儿一只小脚先出来了,行话叫脚踩莲花生,也是难产的一种,朱秀儿最先去看冯敏的状态,痛了这几个时辰,早就快没力气了,脸色苍白,汗的头发黏在脸上,眼里面挤满了血丝。 朱秀儿大惊失色,紧紧拉住女儿的手,“不行,这绝对不行。”这个孩子是刺史府的宝贝,可闺女也是她的心头肉,这一剪刀下去,人还能活吗?朱秀儿讲不出其他道理,只是坚持不能动剪刀,央求道:“两位姐姐,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帮忙想想办法吧,想想办法怎么才能不动剪刀,我、我也只有这一个闺女啊。” 两个稳婆苦口相劝,孩子已经憋很久了,再不拿出来一定会有问题的,到时候主人家降罪,谁也承担不起,总之孩子是比大人重要的。要搁其他人早就妥协请剪刀了,这两个就不知怎么回事。朱秀儿身为产妇的娘,可以理解,这位陈妈妈,一个下人,怎么敢据理力争的? 两面僵持不下,又不能擅自动手,姓钱的那个稳婆道:“时间紧迫,我出门去问问再行事,主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一看她出来,凌厉冰冷的视线便锁定过来,深夜的寒风穿过颈后,钱婆子一个激灵,心里有些发虚,不由谨慎,当机立断将原本的夸张之意收了回去,老老实实说明逆生难产的情况,保大保小的问题还没问出来,就听对面道:“保大。” “孩子……”想到期待那么久的孩子,一有空就互相打招呼,感受对方的存在,心头猛地袭上一阵剧烈的刺痛,蔡玠的声音虚下去,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实在不行的情况,我要大人平安。外面都传你们两位稳婆经验最足,刺史府才请你们来,我话放在这里,今若母子平安,我给你们一人两百两银子封红,如若有一点不如我意,你们一定不会想知道有什么后果……” 一听这话,另一位稳婆也精神抖擞起来,很快就给出解决方案,这种情况其实她们也遇到不少,如果另一只脚一直不出来,就把先出来的这只塞回去,调整位置再生,就是这会儿也来得及。钱婆子也上前帮忙,刚动作了没一会儿,另一只脚自己出来了。 两人眉开眼笑,“好了,老天爷也帮忙,姨娘好福气,小少爷懂事,心疼娘不肯折腾呢。” 屋里闹哄哄一团,冯敏好几次脱力小睡过去,要不是听见要动剪刀,拚命打起精神用力,情况恐怕还真凶险,好在这一遭过了,后面便顺顺利利了,孩子双手也并着规规矩矩出来了,在两个稳婆憋着劲儿似乎比她还用力的号喊鼓劲中,冯敏跟着使力,就感觉身下一空,晕过去之前听到高兴的喊声。 真好,冯敏微微一笑,彻底睡了过去。这一次生产,伤了不少元气,这一觉睡到第二早晨还没醒,要 大爷将她安排进西院,就是因着她胆大心细,有什么就说什么,又肯听吩咐,从不擅作主张。既然发现了不对劲儿,没有瞒着的道理,当下便独自朝着前头书房去。 逢义关距离云阳城不远,属于通往中原的咽喉之地,刺史大人跟各县城文武官员都非常重视。今冬寒气人,光是云阳城就冻死了不少畜牧,城外的荒僻之地几来浓烟滚滚,焚烧尸体,更北面的西域情况只有更严重的,羌人的大汗之位尚且空悬,几个有实力的继承人不是吞并小部落壮大自己,便是朝其他邦国寻求盟友,但也保不齐会出其不意南下抢掠。 “……本来这种情况,一开始就该把孩子的腿塞回去,捋顺了位置再生,却一个劲儿只管叫姨娘用力……虽半截小腿出来了,还远不到请剪刀的时候……要不是我跟朱大姐极力反对,孩子又争气,姨娘就险了……” 自从大爷成亲,刺史夫妇就在盼儿孙,盼了七八年,简直望眼欲穿,总算是等来了。蒋夫人这两精神极好,连云阳城外剑拔弩张的状况带来的紧张感,都缓解了几分,每里处理事务脚下生风,饭都多吃几碗,刘妈妈一三趟跑西院,将小少爷的情况带回来哄蒋夫人高兴,“今能睁眼了,黑豆子似的,又黑又亮,眉眼一看就像大爷,齐整英俊。嘴巴红嘟嘟的,倒像姨娘,大家伙都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冯敏现在可算功臣,家里不缺东西,没必要这方面苛待人家。红英自然应是,本来西院不少事是报在她这里的。 冬来是蔡妈妈的儿子,蔡玠书房的事情由蔡妈妈管理,一般都是她来,冬来双手呈上一沓纸,垂手道:“大爷叫把这个给夫人瞧,夫人自然就明白了。” “大爷要说的都在纸上了,那两个人已经下了大牢,只看李县令怎么判。”两个稳婆接产无数,总有那么一两桩人命在手里,原来主人家不追究,如今有人给银子叫告,没有不允的。不过这个法子,夫人没问,冬来便没交代。 钱、王两个婆子,刘妈妈自然知道是谁,再看纸上写的,也跟着沉默起来。这供词很清楚,系某年月,被县令李夫人召见,以若干银两相许,替她秘密办成一件事,要不动声色、顺其自然。这件事便是刺史府西院生产时保小去大,包括县令李夫人在哪里见她们、怎么许诺的,说了些什么话、给了多少订金,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写着。 “这是对我不满,要我给西院撑腰做主呢。”蒋夫人实在懊恼,子太平顺了,妻妾相斗那都是二十年前在京城看过的把戏,柳嫣又实在不是个城府深的,她就倏忽了,“也是,你们大爷在外面分身乏术,将老婆孩子交给我,就指望我把人看顾周全,解决他后顾之忧,哪想会出这样的岔子。是我大意了,我就想着你们大奶奶不至于,老了老了,真是糊涂了。” 她一向待人宽厚,可要是有人凭借这份宽厚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那只好对不起了,蒋夫人叫刘妈妈送了一套闺训给东院,指名道姓给柳嫣,叫她没事在家里练练字,好好学学如何为人妇,暂时就不要出门走动了。这还是第一次,仁慈的蒋夫人如此下儿媳的面子,惩罚不重,问题是这份惩罚所带来的体面跟名声上的打击,柳嫣当场差点厥过去。 柳嫣不得不恼恨起自己的身体来,要是她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能生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找你讨个主意,尽是些风凉话,我倒是不怕撕破脸,看你往后怎么跟李大人共事去吧!”吃力不讨好,蒋夫人气的很,还要为自己表白表白,“儿媳妇小时候多可爱一个姑娘,又是咱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半个女儿也不差什么了,身体又不好,我就没指望什么,哪成想会这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养在我这里,方便你每晚回来看是不是?这下如愿了吧。”蒋夫人说着就笑起来,他们夫妻都是奔六的人了,望孙子望的眼睛都禄了,丈夫高兴在情理之中,她也很高兴。 第二一早,吃完饭刺史大人将儿子叫过去,表示家里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暂时忍耐,如今只有人证、缺乏有力物证,总不可能去拿李夫人。,一个稳当的后院于男人的仕途起很重要的作用,一个贤惠的妻子决定往后三代的家族发展,你一直做得很好,于女色上多有克制。可你到底不了解女人,尤其是一个被独宠久了的女人,察觉到威胁的时候,她们的杀伤力不亚于战场上勇猛厮杀的男人,甚至更为阴损血腥,这也是我同意你典妾的原因之一。我现在还是那句话,孩子已经有了,把人送走,万事大吉,你的后院会像以前一样安稳平和。” “别急,我听你母亲说了,你很喜欢那个丫头是不是?我也看得出来,西院那丫头比东院聪慧伶俐多了,会做人会办事,你有这么个人坐镇后方,自然万事无忧。可是一山不容二虎,你别听外面说什么妻妾和谐,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尤其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心。你要想好,两个人你怎么平衡她们之间的争斗,你如果要留下西院,东院既无错,咱们府便不能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