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解答完经义策问,将笔搁在砚台处,检查一遍卷宗,无一处差错。
考卷墨迹未干,帘外却听天雷震响!
“轰——!”
考院上空,乌云如怒潮翻涌,顷刻间遮天蔽日。
众考生惊愕抬头,却见甲字一号考舍内,一道濛濛霞光破空而起,直贯云霄!
那霞光似烟似雾,缥缈如纱,隐约间竟有虫鸣窸窣、雀鸟啼啭之声,如天地共鸣,异象顿生。
霞光之中,隐现异景——
似有螟蛉振翅,噗呲飞舞;又见蜾蠃盘旋,凄厉尖叫;
忽而,乌云裂开一线——
一束天光垂落,正照在江行舟案前答卷之上。未干的墨迹,竟泛起一层淡淡金辉!
考院内外,众人皆惊。
巡考官手中戒尺坠地,面色一变:“文华冲霄,此乃‘经义通玄’之象!”
“好——!”
主考官薛崇虎拍案而起,官袍猎猎,目视霞光,声如洪钟。
江州府院,五位主副考官骇然站起身!
“文气冲霄,天象共鸣!”
副考官雷万霆须发皆颤,袖中手指微抖,喃喃道:“童生府试考经义,竟现此等异象?百年来,府试未曾有此景!”
别驾崔承业长须拂动,眸中精光闪烁:“江州府文庙钟声未响,而霞光已生,此乃‘文气盈溢,自显天象’之兆!
恐怕……是一篇【出县经义】?!”
【出县经义】!
四字一出,满堂皆惊!
经义策问,远比诗词要难!
诗词歌赋,可凭才情雕琢至出县以上。但经义策问,非真才实学不可为!
寻常童生,能写出【合格经义】之作已属不易,若能【闻乡经义】,便是百里挑一!
而【出县】……意味着此篇经义,已超越童生范畴,甚至可媲美秀才、举人之作!
薛崇虎沉声长叹:“此子童生,尚未得秀才文位,却能写出【出县】经义,已得圣贤三分真意!”
要知道,这可是一场童生府试!
考生不过是一群童生,可不是秀才和举人,尚未得秀才功名!
童生若能写出一篇[出县]级经义策问,那是难如登天!
别驾崔承业目光灼灼,望着甲字号考舍的方向。
“世间文士,十之八九终其一生,不过诵读圣贤典籍,依样画瓢,又有几人能真正执笔注经,与圣人对话?”
“不精通经义之道,毕生止步于进士!”
“敢为经典作注者,非翰林学士以上不可!”
“而今,一介童生竟能引动文气霞光……此子未来前途,已非寻常进士可比!”
雷万霆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文位之路,举人、进士已是常人极限,而翰林学士……非经义大成者不可入!”
“不错!”
崔承业缓缓点头,目光深邃。
他忽然明白,周山长院君,为何执着的要在府试第二题,考一考众童生的经义策问。
——此子,日后或可问鼎翰林,甚至……更进一步,入阁拜相!!
满院童生,正伏案疾书,忽见府院考舍内,一道霞光冲天,无不惊愕抬头。
刹那间,
满院笔墨凝滞,
唯有那道冲霄文气,如天河倾泻,映照众生脸颊。
八百张童生的面孔上,神色各异——有震撼,有茫然,更有掩不住的羞惭。
“这是谁的经义,引来漫天霞光?”
有童生喉头滚动,指尖发颤。
低头再看自己案前文章,字句支离,文理混沌,与那引动天地异象的经义相比,竟如犬彘之迹,不堪入目!
“同是十年寒窗……”
“别人写经义,笔下霞光漫天,而我……”
“我写的这算什么?”
众童生眼中尽是苦涩,一声哀叹在考场内荡开,笔尖颤抖的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众多的童生眼眶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那冲天霞光如利剑般刺破云霄,刺得众人心头剧痛——
同是十年寒窗,有人笔下生引动天地,有人却连墨迹都显得黯淡无光。
自己竟连人家一缕文光都追不上!
考场角落,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很快又咬紧牙关咽了回去。
霞光愈盛,映得江州满院童生学子们,面色惨白。
张游艺怔怔望向甲等考舍方向,忽而苦笑:“甲等考舍内文气冲霄.恐怕,是江兄的手笔了。”
他声音发颤,既羡且敬。
“童生写经义竟然也能达到出县?”
昆山童生案首杜清音,一声轻叹,忽觉眼眶发热,一滴泪砸在考卷上,急忙低头掩饰。
他自幼聪慧,诗赋冠绝乡里,可今日才知——有些少年,生来就是要让旁人望尘莫及的。
此刻,那道霞光如天堑横亘,令他连追赶的勇气都溃散殆尽。
“江兄之才,果真冠绝江州府一府五县.无一人可敌!”
隔壁考舍一名童生,落寂的喃喃低语,道,“经义策问,这等难关,于他而言,竟如闲庭信步.随手一篇出县!”
考场内一片死寂。
“罢了……”
“经义策问……本就不是我能碰的。”
“在江兄的经义文章面前,我只是.丑角而已!”
更多的童生颓然搁笔,放弃了作答——本就答不上来,无非是在考卷上涂鸦而已。
八百张考案前,有人伏首轻泣颤抖,有人攥紧拳头,更多人则是呆呆的望着自己案前那如蚯蚓爬行般的字迹,羞惭得几乎要将头埋进考卷里。
江州府院考舍中一片死寂,唯闻大风呼啸,如长风过谷,吹散一地少年意气.哪还有意气风发?
只有茫然颓丧!
一府五县八百童生,竟被一人碾压至此!
府院高台上,太守薛崇虎负手而立,见上百座考舍内隐隐传来轻泣声,不由轻声叹息——!
他想起来二十年前。
江晏在考取秀才案首之后,在江州府院冉冉升起,最终力压众秀才的场景
而江行舟之强横,远胜当年江晏!.还在府试,便已经压得众同场赴考的童生们喘不过气来了。
今日之后,江行舟进入江州府院怕是要改天换日了!
府院里的那些秀才们,恐怕要望而变色,见到他便绕道走!
暮色沉沉,铜锣声震——
“铛——!”
“府试第二场,收卷!”
衙役们疾步穿行于考舍之间,将八百份墨迹未干的考卷尽数收拢入考袋内。
唯有一卷,霞光难掩!
那考袋竟如薄纱,透出濛濛清辉,映得衙役双手如沐朝露。
府院大堂内,五位主副考官早已翘首以待。
“快!呈上来!”
主考官周山长院君早已按捺不住,未等糊名拆封,便已从众卷中一把抽出那霞光四溢的答卷。
打开一看,满纸锦绣文章,典雅,字字珠玑。那行云流水的笔势,严谨缜密的论述,分明是江行舟独树一帜的文风!
“好!
这篇经义策问!
引经据典,如数家珍。
功底真是扎实的.可怕啊!
文章,既合圣贤之道,又论政切中时弊!
文辞典雅,论证严密,可为治国良方。
他竟然能平衡对妖蛮的教化怀柔与威慑镇压,……此子已得圣贤真传!”
周院君凝视卷面,但见文气如虹,竟在暮色中映得满堂生辉。
“他这是将郑玄、朱熹的霸道、王道二术合一,乃臻至善。”
别驾崔承业不由拍案叫好,“这般见识,这般文采,莫说童生,就是举人之中,也难觅其二!”
“此卷.”
他深吸一口气,“当为江州府试近百年来,排位第一的经义文章!”
众考官们争相阅览,不由赞叹道。
“他这一篇经义,竟然引用了《左传·成公四年》、《资治通鉴》、《春秋》、《礼记》、《孟子》、《周礼》、《王制》、《尚书·尧典》、《国语》、《齐民要术》、《韩非子·内储说》、《管子·度地》、《汉书》、《唐鉴》、《商君书》、《唐律》.
足足十六部圣典的经义,来考证!
逻辑严密,丝丝相扣,无懈可击!”
众考官们面面相觑,叹为观止!
想要驳斥江行舟的经义答卷,那必须将引用的这十六部经典的内容一起驳斥.这何其之难!
等他们仔细判完了江行舟的这份,近乎满分的经义答卷,
再阅余卷,
——如观云泥之别!
众童生们的卷子千奇百怪,良莠不齐。
崔承业正批阅卷宗,刚饮半口茶,忽见某卷破题一句——
“[虫子吃青虫,蜂子当妈妈]”
“噗——!”
茶喷满案!
“这、这……”
他抖着湿掉的卷子,气极反笑,“经义策问,竟以俚语破题?!圣贤典籍读到哪里去了?!”
判词朱笔疾书——“【破题荒诞,注解全谬,文理不通,语近亵渎】——黜落!”
余卷更是不堪入目——
有童生将“螟蛉有子”注为,“桑虫妖与蜂虫妖,因蜂虫无力怀孕,与桑虫妖争夺子嗣!.此乃暗喻,争夺子嗣与家产也!”。
更有童生以“螟蛉有子”,附会饲养母鸡孵鸭的养殖,洋洋洒洒写了三百字。
最离谱者,竟在卷尾画了只乌龟,题曰“此题,学生不解其意,但恭祝考官们圣贤长寿如龟!”……
别驾崔承业揉着眉心苦笑:“今日方知,何为‘鹤立鸡群’!”
主簿柳明川执卷凝眉,忽而面色骤变——
“放肆!”
朱笔悬于卷上,墨汁滴落如血。
那考生竟于经义之中,暗藏讥讽,以“螟蛉之子”喻寒门士子,字里行间尽是门第之见,倨傲刻薄!
——此乃朝廷大忌!
大周立国以来,废世卿,断门荫,开科举以纳天下士子,不分门第,皆可赴考。
此卷却逆势而行,暗讽寒门为“无根之虫”,岂非藐视朝廷新政?!
柳明川指节发白,朱批如刀——
“此子妄议国策,挑拨门第,居心叵测——黜落!!”
判词既下,满堂肃然。
别驾崔承业,点头冷笑:“寒门如何?豪门又如何?我朝圣人,不乏布衣出身,如今不照样配享文庙,受万世香火?!”
太守薛崇虎沉声,道:“此等心术不正之徒,纵有才学,亦不堪为官!”
——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