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7章 李治的心病
李治抵达幽州后,依然不进城,而是在桑干河东岸,驻扎行营。
桑干河上游经过黄土高原,水面浑浊,有小黄河之称,有如一条苍龙,冲入群山,形成有名的幽州峡谷。
这日清晨,李治带着几位嫔妃去幽州峡谷游览。
行营之中,孙思邈正在研读医书,费十三忽然走了进来,说道:“师傅,甄大师要见您。”
这次出行,孙思邈只带了费十三,而将孟十一留在了长安。
孙思邈道:“快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甄广舟进来了。
孙思邈让徒弟奉了茶,询问他的来意,甄广舟却没有做声,只用眼睛觑着费十三。
孙思邈遂让费十三出去守着,朝甄广舟道:“甄御医,你找老夫到底何事?”
甄广舟面色凝重,沉声道:“孙公,您是医道前辈,陛下又将头疾之事,交由您全权负责,晚辈本不敢质疑,然而,有一事晚辈不解。”
孙思邈道:“甄御医请讲。”
甄广舟沉声道:“通过游览名山大川,让病者身心得到放松,这种治疗方法,家父医书之中,也有记载,名为‘行疗’。”
孙思邈道:“此法本就是古之流传,令尊医术广博,知道也不奇怪。”
甄广舟望着他,道:“可根据家父对此法记载,行疗之法在于缓,缓行有利,疾行有弊。孙公制定的行程,是否太过仓促?如此对陛下的身体,未见得是好事!”
根据甄立言的记载,天下山河风景,环境差异很大。
骤然从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不仅不会对身体有利,还容易造成弊端。
也就是通常说的水土不服。
很多人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不会出问题,然而突然到另一个地方,很快染病逝世,这便是环境所造成。
故而甄立言记载的“行疗法”,游览山河,需得缓行,让身体慢慢适应环境变化,如此才能起到有益作用。
甄广舟见皇帝行程如此之快,早就暗暗见疑,只是不敢说。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中不安,想到皇帝若是出事,大唐必定陷入混乱,终于想不过去,过来找孙思邈质问此事。
孙思邈沉默良久,缓缓道:“甄御医并未说错,若是一路缓行,每一处逗留一两月,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法。”
甄广舟惊道:“那你为何不用此法呢?”
孙思邈反问道:“甄御医,你每日也有替陛下诊脉,依你之见,陛下眼下病情如何?”
甄广舟沉吟道:“陛下之弦脉,日趋和缓,长稳平滑,这是见好之态。”
孙思邈微笑道:“既然陛下情况已在好转,甄御医何必追问不休呢?”
甄广舟正色道:“此事关乎我大唐天子,我医术不精,总觉得里面有隐患,若不问个清楚,如何能安心?”
孙思邈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道:“甄御医,能否陪老夫出去走走。”
甄广舟点头道:“好。”
两人当即离开军营,来到附近一座小山,沿着崎岖的山道走了良久,甄广舟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孙思邈明明比他大了几十岁,却依然步履矫健,甄广舟也不得不佩服了,喘着气道:“孙公,我走不动了。”
孙思邈四顾看了一眼,朝西边一片碎石地走了过去,道:“去那边说话吧。”
甄广舟见孙思邈如此小心翼翼,显见其待会要说的话,必定十分惊人,一颗心怦怦直跳,跟随他走了过去。
孙思邈在一块山壁突出的石岩上坐下,凝视着甄广舟。
“甄御医,这些话老夫从未告诉任何人,希望你听完后,也不要说出去,否则对陛下的治疗不利。”
甄广舟在一块黄土小丘上坐下,喘着气道:“若您真是为陛下身体着想,晚辈绝不透漏出去。”
孙思邈点点头,斟酌了一会措词,缓缓道:“甄御医,你行医多年,可否见过那种身上找不到病因,却依然出现症状的病人?”
甄广舟愣了一下,道:“晚辈并未遇到过,不过从家父记本中看到过,这叫做心病!”
孙思邈捻须道:“不错,心病是因人焦虑过甚,导致经脉凝滞、气血堵塞形成,并无病因,却引发病症。此病无法用药治好,需得排解病者心中的忧虑,方可痊愈!”
甄广舟吃了一惊,道:“您是说,陛下得的是心病?不对啊,脉象明明显示,陛下确有头疾啊!”
孙思邈道:“不错,陛下确有头疾,但也有心病。”
甄广舟怔怔不语,一时听糊涂了。
孙思邈望着空中的白云,缓缓道:“自老夫入宫之后,便一直在观察陛下的病情。很快,老夫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甄广舟问:“何事?”
孙思邈白的眉毛皱成一团,道:“陛下对自己的头疾,有一种奇怪的偏执,不知为何,他似乎认定此病非常严重,甚至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甄广舟默然不语,他只顾着调养皇帝身体,从未去观察皇帝的心态。
孙思邈道:“这种焦虑持续久了,便在陛下心中形成一种心病。陛下身体强健,纵是天疾,在这么多御医调理下,也该控制住才对。”
“然而陛下的头疾还是恶化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甄广舟低声道:“晚辈并未想那么多。”
孙思邈道:“原因就在陛下的心态上,陛下对此疾执着过甚,将其当做洪水猛兽,人之情绪变化,对头疾影响极大,故而病情才开始恶化。”
甄广舟若有所思道:“所以这次外出治疗,主要是为了治陛下的心病?”
孙思邈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让陛下觉得,他的头疾正在治疗中,而且慢慢转好,才能化解这份焦虑。”
甄广舟终于明白,为何孙思邈将此事隐藏。
这种心理治疗,最忌讳被病人知道,否则心态便不能像这般放松自然。
他沉吟片刻,又道:“陛下虽有心病,但头疾也确实存在,若是缓行治疗,对身体也更有好处,为何您要急行呢?”
孙思邈道:“不错,陛下心病为主,身病为次,缓行治疗,确实是最佳选择。然而为防止意外情况,这趟疗程,需得加快!”
甄广舟道:“什么意外?”
孙思邈郑重的道:“自然是长安发生意外。陛下是天下之主,倘若长安发生紧急之事,你说陛下还能安心疗养吗?”
甄广舟深吸一口气,道:“不错,还是您考虑的周到。”
孙思邈道:“慢慢缓行,意外发生时,陛下就会觉得,自己刚开始治疗,就被迫中断,头疾不可能治好,心中又会陷入焦虑。”
“若意外发生时,已走完大半疗程,我等再安抚几句,陛下就不会太过焦虑。治疗此病之要,在于抚慰陛下心理,身体之治疗,还在其次。”
甄广舟拱手道:“晚辈受教了。孙公良苦用心,晚辈佩服,此事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孙思邈捻须笑道:“今后还需你我同心,一起将陛下的身病和心病,都治好才是。”
两人当即一起下了山,回营帐的路上,忽听身后传来马鸣之声,转头一看,却是十几名军士,护送两辆马车过来了。
两人让到路旁。
那马车靠近时,忽然停了下来,马车内走下一名老者,朝二人拱手道:“孙神医,甄御医,刘某有礼了。”
来人正是刘仁轨,两人也都拱手回礼。
刘仁轨向两人询问,皇帝行营是否在前方,孙思邈道:“就在前方河岸边。”
刘仁轨便请两人上了马车,捎了他们一程。
来到天子营地,刘仁轨得知皇帝外出未归,便带着道琛和金燕在一间营帐内等候。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李治才带着众人回营,他听说刘仁轨来了,便在帐内接见了他。
刘仁轨来到帐内,将自己和金燕商议的计划和李治说了。
李治听完后,点头道:“刘卿的计划很好,百济的使节已经来了吗?”
刘仁轨道:“臣已经带他们来了,金娘子也随行其中。”
李治捏了捏下巴,道:“先冷落他们几日吧,如此更加没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