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道:“怎么,你觉得朕说的不对?”
张文瓘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能力不足,难以办好此事,请陛下另选能臣,治理秦岭。”李治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怪朕徇私,想撂担子了?”
张文瓘道:“臣不敢。不过陛下若不让拆除燕太妃的园子,臣以为恢复秦岭之事,恐会受阻!”
李治见他敢说出这样一番言论,并不怕触怒自己,心中赞赏,脸上却面无表情。
“朕不许你撂担子,燕太妃的园子也不能拆,你退下吧。”
张文瓘暗叹口气,拱手道:“臣领旨。”拜礼离开。
出宫的路上,张文瓘大受打击。
他原本就当过水部员外郎,对山水、林木的重要性,比一般大臣要重视得多。
当初他听说皇帝要恢复秦岭林木、增扩关中耕田时,对皇帝这个政策是非常支持的。
皇帝开通漠北商道,采集石炭矿,减少长安百姓砍伐林木,也显露出决心。
后来朝廷将他招入长安,让他来办此事时,他心中振奋,在办理此事时,呕心沥血,废寝忘食,遇到任何阻碍,也从未动摇。
然而刚才皇帝的态度,让他大失所望,坚如磐石的决心,也第一次产生了裂痕。
正当他来到长乐门附近时,忽见两名内侍引着一名华服命妇走了进来。
张文瓘瞧见那命妇后,微微一愣,随即让开身子,朝她拱手道:“下官见过燕太妃。”
燕太妃瞥了他一眼,哂笑道:“这不是张郎中吗?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张文瓘低头不语。
燕太妃轻笑一声,跟着内侍离开了,很快来到武皇后的立政殿。
进入殿内,叙礼毕,武媚娘让她并坐上首,先说了一阵闲话,随即将皇帝的意思传达给了她。
燕太妃听了此话,心道:“是了,皇帝刚才一定是把张文瓘喊过去臭骂一顿,他才那副焉样!”
话分两头,张文瓘出宫之后,径直回到工部,一时也无心办公,坐在椅子上发呆。
没坐一会,有文吏过来,说阎立本让他过去一趟。
张文瓘只好起身去见阎立本。
阎立本见他一副郁郁模样,皱眉道:“文瓘,你怎么了,陛下召你入宫一趟,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张文瓘低着头,将刚才面圣的情况说了。
阎立本听完后,诧异道:“这不对啊,陛下明明答应老夫,燕太妃和越王那边,他会解决。”
张文瓘叹道:“可能是越王向陛下说了什么吧,陛下毕竟还是更信任自家兄弟。”
阎立本一抬手,道:“不,你不了解陛下的作风,他要做一件事,绝不会徇顾私情。”
张文瓘愣了愣,道:“那陛下为何对我说那些话?”
阎立本沉吟了一会,道:“眼下老夫也猜不透,先等上几日,静观其变吧。”
两日后,国子监内,令狐德棻和敬播相对而坐,正在煮茶。
两人都是朝堂上,年纪最大的几位官员之一。
人年纪一大,观念就不容易转变,两人也是如此。
每次皇帝有什么违背制度的事情,他们都会上奏反对。
虽然每次奏章都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他们却从不间断。
在他们看来,上奏劝谏是做臣子的责任,皇帝听不听,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这次情况却不同,皇帝竟批复了两人的奏章,还送了回来。
两位老臣见皇帝这次没有无视他们,顿时大受鼓舞,这几日经常聚在一起,探讨着该如何回复皇帝,才能劝动皇帝。
敬播接过令狐德棻递过来的茶,却没有喝,而是放了下来,道:“令狐老兄,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也许用得上。”
令狐德棻眯着眼笑道:“昨晚张柬之来老夫府上拜访,也和老夫说了一件事。”
敬播笑道:“那您老兄先说。”
令狐德棻神色一正,道:“听说虞部郎中张文瓘在终南山拆除那些违规别院时,拆到了越王母亲燕太妃头上,结果被皇帝召入宫中,斥责了一顿。”
敬播也肃然道:“我要说的也正是此事,咱们不如把此事也加入奏章中,劝说陛下,如何?”
令狐德棻道:“怎么劝呢?”
敬播道:“你想啊,藩王不在长安,尚且在终南山违规建园,若是在长安领职,以后违规之事只会更多,必定带坏朝堂风气!”
令狐德棻捻须道:“好,就这么写!”
两个老头子当即写好奏章,次日派人送到了中书省,到了晚上,皇帝又派人把奏章送了回来。
皇帝依然没有同意两人的请奏,只不过,语气更软化了几分,辩驳也有些心虚。
两人都觉得找对了脉门,又继续借着秦岭之事做文章,再次上奏。
皇帝与两位老臣的这一番互动,很快引起朝野关注。
有不少朝臣对秦岭之事看不过去,眼瞧着两位老臣在前面打头阵,也纷纷上奏反对越王留在长安。
一时间,秦岭拆园之事,竟然越闹越大,越王李贞也因此迟迟得不到受职。
虽然李贞一直隐瞒,消息还是传到了燕太妃耳中。
她惊怒之下,立刻入宫去见武皇后。
武媚娘还是热情的接待了她,命人奉上贡茶糕点。
茶毕,燕太妃问起越王授官之事。
武媚娘柔声道:“您先别急,眼下朝臣纷纷上奏,陛下也有些为难。等风头过去,陛下再向越王授官也不迟。”
燕太妃皱眉道:“先前不就是几个老臣反对吗?怎么突然这么多大臣都反对了?”
武媚娘露出迟疑之色,没有做声。
燕太妃赶忙道:“皇后殿下,有什么话,还请莫要瞒我才是。”
武媚娘端起茶杯,道:“其实嘛,就是那些大臣借着秦岭别院之事,借题发挥。恢复秦岭林木的政策,是陛下亲自下旨,故而陛下也不能因此斥责他们,故而陷入僵持。”
燕太妃怔怔道:“如此说来,是我拖累了贞儿?难怪他不肯对我说。”
武媚娘劝慰道:“您别太自责,此事怎能怪您?都是朝堂那些老顽固,揪着些小事不放。”
燕太妃低声道:“罢了,我回去就让他们把园子拆了吧,反正我也只是偶尔住住,平日都和贞儿住一起。”
武媚娘道:“这样可以吗?”
燕太妃哼道:“我一开始不让拆,也是不满那位张郎中态度。怎能因这种小事,让陛下为难、让我儿受朝臣指责呢?”
武媚娘听完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心中暗暗一笑。
她总算明白李治的用意,原来是想把燕太妃的园子拆了,也不因此与越王失和。
次日,皇帝下旨,将秦岭别院全部拆除,其中也包括燕太妃的园子,随即又下旨,封越王为宗正寺卿,兼领太子宾客。
那些上奏的群臣,见燕太妃园子被拆,只当是皇帝退让一步,也不敢再步步紧逼。
况且越王并未拜相,也算是他们的胜利。
越王李贞见皇帝顶住压力,给自己授官,也不好再抱怨官职太低。
况且,皇帝先前就曾表态,让他盯着韩王,如今将宗正寺交给他,管理所有宗室子弟,显然也是对他的信任。
一场争端就此落幕,只有少数几人能够看明白,这整件事都是皇帝在暗中操控。
张文瓘便是其中之一。
他见皇帝果然帮他解决了麻烦,也再次抖擞精神,投身入秦岭的恢复大计中。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