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残阳如血。
清凉的晚风吹去白日的燥热,昆虫们从草丛中钻出,有的发出鸣叫声,寻求配偶,有的开始今日的狩猎日常。
长孙府后园的凉亭内,两名老者正在对弈。
其中一人正是长孙无忌,他的心思似乎不在棋局之上,一边下棋,一边欣赏着夕阳下落的情景。
饶是如此,这局还是他占据上风。
于志宁将手中棋子一抛,苦笑道:“三年没跟你对弈了,想不到你在昭陵待这么久,棋艺还是没落下。”
长孙无忌依然凝视着晚霞,道:“在那边无事可做,也只有下棋了。”
于志宁也转头看向天空,感叹道:“这晚霞再绚丽,马上也要消逝了,可叹可叹。”仿佛在感叹自己白发苍苍,青春不再。
长孙无忌仿佛没听到般,没有作出评价。
于志宁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道:“长孙无忌,老夫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老夫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长孙无忌感叹道:“是你太敏感了。你如今位高权重,我却只是一介白身,哪有资格看不起你?”
于志宁哼道:“你不必冷嘲热讽。”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于志宁缓缓道:“你确实有看不起老夫的资格,论起见识,老夫拍马也赶不上你。”
长孙无忌诧异的看了于志宁一眼。
他知道此人性格敏感,心中自卑,却又喜欢表现出自傲的模样。
通常情况下,他不可能说出这种贬低自己的话。
于志宁咧嘴笑道:“老夫就喜欢看你惊讶的样子。老夫说这话,是因为有事求你。”
长孙无忌道:“我已落此境地,还能帮你什么?”
于志宁沉声道:“老夫比你还要年长几岁,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唯一放不下的,也只剩下那些不成器的子孙了。”
长孙无忌缓缓道:“子孙自有子孙福,何必多烦恼。”
于志宁道:“话虽如此,但有些隐患,能够消除,还是早点消除为好。”
“隐患?”
于志宁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声音,道:“最近有些事情,令我有些不安。”
“何事?”
于志宁道:“世家的动向。”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自从萧氏谋逆之事发生后,世家一个比一个老实,几乎都蛰伏在草堆里,再未惹什么大事。
于志宁缓缓道:“你知道崔敦礼临死前,向我嘱托了一件事吗?”
长孙无忌道:“不知。”
于志宁瞥了他一眼,道:“他觉得因你的缘故,导致世家派系走错了方向,这才遭到陛下打压。”
长孙无忌嘴唇抿了抿,没有做声。
于志宁接着道:“他临死前选了一个新的头羊,希望我帮他盯着此人,若是他与陛下相向而行,就全力辅佐,若他和你一样,就让他消失在朝堂。”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他倒是一番苦心,所以,他选中的人是谁呢?”
于志宁叹道:“兵部尚书,萧嗣业。”
长孙无忌摸了摸胡须,道:“你感到不安的,也是此人吧。”
于志宁沉默了一会,道:“一开始,我以为崔公选对人了,然而最近一阵子,他的一些行为,令我有些不安。”
长孙无忌道:“哦?”
于志宁沉声道:“我一直暗中盯着他,他的很多隐秘行为,虽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长孙无忌道:“比如?”
于志宁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道:“他悄悄派了一名族人在东宫担任厩长,经常与四皇子来往。”
长孙无忌目光闪了闪,表情认真了几分。
于志宁接着道:“他最近与周道务、王福畤走的很近。王福畤的儿子与三皇子关系亲密。二皇子开府后,临川公主经常去许王府,看望二皇子。”
周道务便是临川公主的丈夫,原本担任营州副都督。
后来刘仁轨担任营州都督后,请旨让刘仁愿担任副都督,周道务便回到长安,在萧嗣业举荐下,升为右骁卫将军。
这些消息似乎有些杂乱无章,然而长孙无忌很快便听明白了于志宁的用意。
宫廷之中,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关系最好,这一点满朝文武都很清楚。
萧嗣业暗中与四皇子联系,与他关系亲密的人,又分别与二皇子、三皇子走的很近。
皇子们都已经长大,太子却依然还小,倘若三位皇子联手起来,未必不能撼动太子的位置。
长孙无忌道:“你担心萧嗣业想扶持四皇子?”
于志宁侧头凝视着他,道:“你应该也知道,陛下因头疾缘故,再过一年多,就有可能离开长安。到时候失去陛下震慑,难保东宫不会移位!”
长孙无忌淡淡道:“他们斗不过皇后。”
于志宁道:“如果陛下把皇后也带走呢?”
长孙无忌沉默了。
夕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以下,天地越来越昏暗,四周一片寂静。
于志宁缓缓道:“我也不保证萧嗣业会不会这么做,但此人城府太深,我到现在也看不清,所以才来求教你。”
长孙无忌摇头道:“我并不了解此人,你找错人了。”
于志宁抬手道:“无妨,我相信跟你说了这些后,你以后会更加关注他,这就足够了。”
站起身,朝长孙无忌一拱手,道:“拜托了。”转身离去。
长孙无忌目视着他的背影缓缓远去,摇了摇头,感叹道:“看来想清闲下来,也不容易。”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