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的心情刚轻快起来,又立刻坠入谷底。
除去南北两个厂的情报人员,那知道他今天会去见孙思邈的。
就只剩下立德殿的诸位了。
“立德殿……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半年前,我好像也是在立德殿吃晚饭时,无意中泄露了准备去见孙思邈的安排。“结果平州出事的消息就传过来了,打乱了我的计划……”
半年前的细节,李明记不清楚了。
但昨天晚饭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他兴奋地向母亲讲述着,今天要去见孙神医。
母亲温柔地对着他微笑。
李元吉留下的其他妃子们、也就是李明的姨娘们,也在一张桌子上,含笑地听着他叽叽呱呱地讲述着。
时不时来立德殿帮忙的老宦官,穿插其中,为殿中女眷传个菜、打个下手。
然后,五姨娘——也就是武媚娘,登门拜访。
“是武媚娘么?”李明的眼中燃起火焰,又很快熄灭下去。
不可能,武媚娘来的时候,孙思邈的这个话题已经过了。
这起暗杀和她无关,虽然李明干掉她的计划不变。
这也就是说,立德殿的其他所有人,与他朝夕相处的亲人们。
都有嫌疑。
“首先排除阿娘。”
又不是什么玄幻小说,坏人夺了亲人的舍,这种毫无动机的蠢事杨氏不可能干的。
“是那老宦官么,还是我阿娘原配留下的那些姨娘们……”
李明心情沉重地思考着。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都是看着他长大、从小逗他玩儿的叔叔阿姨们。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与亲人无异。
他们有朝一日居然会背叛自己……
李明觉得匪夷所思。
“除了一个人……
“王姨娘。”
王姨娘出身太原王氏,是李元吉的宠妃,与母亲杨氏一直争风吃醋。
这一斗就是近二十年,一直都到了两人蜗居立德殿、杨氏都荣升德妃了,还在斗。
也是拜其所赐,李明和这个刻薄姨娘的关系并不好。
“如果是她……倒确实有动机出卖我,因为这样可以让我母亲吃瘪。
“至于会就此引发什么后果,就超出她久居深闺的小脑仁儿的思考范围了。”
当目光转移到王氏身上时,李明又回想起了另一个细节——
昨晚和家人聊起此事时,他并没有提及“孙思邈”。
他称呼的,一直是“孙神医”。
因此,杨氏她们说的也是“孙神医”。
唯独那个王姨娘,张口闭口都是“孙思邈”。
甚至还精准概括了孙思邈的特征:
小老头。
李明都没见过的人,她一个久居后宫的妇人……
“不能武断,听说尚药局的不少御医是孙思邈的学生,王氏与他有交集并不奇怪……”
李明进行着激烈的头脑风暴。
该如何辨别,王氏是否是有问题呢?
立德殿,就是李明的家。
家里有内鬼,让他如鲠在喉。
一定要尽快拔除。
而九成宫事变的神秘主谋,又何尝不是一根卡在大唐喉咙口的鲠?
这一系列事件的关节人物,是……
“糟了!”
李明猛然意识到了思维盲点。
真正处于危险的人,是孙思邈!
主谋既然已经撕破脸,对他这个皇子都能痛下杀手了。
那么灭口一个老医生又有何难?
幕后黑手既然知道了他李明今天一早是去西市见老孙的。
那孙思邈本人的行程,不也间接暴露了吗!
“靠,对方的后手原来在这儿吗!”
李明一个箭步冲出书房。
…………
长孙无忌被某位节度使殿下和陛下的亲子关系闪瞎了狗眼,黑着脸来到了立政殿门口。
正好碰见李世民被那位节度使挑拨了他与嫡子们的关系,黑着脸出来了。
“呃,拜见陛下。”长孙无忌匆忙行礼。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
“哼!若你敢对朕的子孙不利,朕绝不饶你!”
说完便气鼓鼓地策马离去,留下长孙无忌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是陛下,我都跳槽去晋王府了,怎么这口锅又背我身上了……
他有些无语。
不过万幸,陛下还是准许他进入立政殿的。
跟着宦官,沿着固定路线前往晋王李治的房间,偶遇了刚从李治房间出来的、一位身材极匀称的小女孩。
“明达给舅舅请安。”阿兕子李明达很有礼貌地向长孙无忌问好,漂亮的大眼睛里,覆盖着厚厚的阴霾。
长孙无忌有些心疼地问:
“公主殿下有心事?”
“唉,雉……家兄李治生病发烧,茶饭不思,我很是担忧。”李明达叹气道。
长孙无忌摸摸被乖外甥女的小辫子,宽慰这位被蒙在鼓里的妹妹道:
“不必担心,你阿兄只是偶有小恙,没什么大事。”
“托舅舅吉言了。”李明达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长孙无忌来到李治的卧室门前,轻轻敲敲。
李治正坐在床上,刚要从被窝里掏出藏着的书本翻看。
一听见敲门声,顿时虎躯一震,把书塞了回去,躺回了枕头上,虚弱地说:
“进来吧。”
一见来的是长孙舅舅,他的精神头又一下子好起来了,坐了起来,作一半兴奋、一半忧虑状:
“舅舅,虽然你的计策确实有用,对病症略有夸张地演绎以后,父皇这几日对我的关爱确实增加了许多。
“但我心中总有不安,不知这样是否在欺骗父皇啊?”
完美地演绎出了第一次做坏事的老实人的那副死出。
面对“老实巴交”的李治,长孙无忌也只能好言安慰:
“殿下并未欺骗,您的病是实打实的。
“只是以前怕陛下担心,您多有忍耐,而现在不再忍耐,将病情痛苦的一面,真实展露给陛下了而已。”
将装病说得清新脱俗。
这么一解释,李治果然好受多了,但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立刻皱了起来:
“舅舅有心事?”
陛下的孩子,果然都非等闲之辈,个个都能察言观色……
长孙无忌心中喟叹,实话实说道:
“恐怕……殿下还是得振作精神,离开病榻,尽快干出一番让世人信服的实绩。
“而不是仅仅依靠博取陛下的父爱。
“或许,如此才是更进一步的关键。”
委婉地告诉他的好大外甥,别再装病了,得起来干活了。
让我装病的是你,让我别装的也是你,合着正反话都让你说了……李治敏锐地意识到,长孙无忌的态度转变是有原因的。
“舅舅,发生了什么?”
“唉……”
长孙无忌便将李明有惊无险、却让陛下失态得足以载入史册这件事,向李治道来。
大意是,别和李明正面争父皇的关爱了。
万一争不过,就自取其辱了。
李治听得眼皮直跳。
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股酸楚。
他对父皇的“孝”,都是效仿古人,严格遵从孝道要求的。
父皇生疮,他以口吸;父皇离京,他痛哭不舍;父皇回京,他扶车跟从。
而父皇对他的爱,同样遵从礼法之制。
何曾为他突破过常规?
虽然李治自幼受儒家熏陶,对打破规则的行为嗤之以鼻。
但内心深处,他又何曾不希望他的父亲能为他打破一次规则?
“我……知道了。”
李治闷闷不乐地起床,向长孙舅舅深深地行一礼:
“如何做出实绩,让陛下和天下认可我的能力,还望舅舅赐教。”
长孙无忌的鼻子一酸。
太子李承乾要是有晋王李治这么乖巧懂事,哪会生出这许多波折,哪会给那杨氏之子以可乘之机啊!
“去英国公府,找李世绩相商大事。”
…………
“死了……死了?”
西市,泰康药铺。
在这个孙思邈原定于今日采购些药材的药铺门口,此刻围满了人。
李明坐在禁军保镖的怀里,骑在马背上,挤过围观的人群。
终于看清楚了大家在围观什么。
是一具尸体。
一位耄耋老人的尸体。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