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特有的高价值商品,几乎无人交易贩售。
这在胡商遍地、商贸繁盛的大唐,这非常罕见。
仿佛平州是一个封闭之地,与大唐的其他地界完全阻隔了一般。
“上好的大米,买些吧。”一个老摊贩有气无力地叫卖着。
李明看着这老头,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套话目标,故意问:
“卖大米赚得到几个钱,为什么不卖参茸?”
老头切了一声:
“参茸又不能当饭吃,除了病人谁买?”
李明故意抬杠:
“你可以往中原卖啊,谁让你只做本地生意了?”
老摊贩看着李明一行,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之意:
“外地来的,刚来平州?”
“嗯呐。”李明点头。
老头笑了:
“别说中原了。你能把参茸皮草、鲍鱼海参这些山珍海味,原封不动地运出卢龙县吗?”
侯君集眉头一皱:
“怎么,这里的官儿,还不准你们往外卖东西了?”
“和官儿有什么关系?”老头摆摆手:
“是‘山海捐’。山海所产只要离开县城地界,‘慕容’家先扒你们一层皮。能有什么赚头?”
山海捐,原来是它!
直接导致了商业委顿,刘歆为了搞钱整出的苛捐杂税害人不浅啊……
等等。
老头刚才说,和官儿没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收“山海捐”这门杂税,不是官员收取的吗?
“慕容”家又是个什么东东?
“老头……”
李明还想问,吃了个闭门羹。
“去去去!不买就别挡我财路!”
老头突然紧张地东张西望,不由分说地把三人轰了出去。
三个人一头雾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虎皮衣、头戴狐尾帽、一身原住民特色的汉子靠了过来。
那家伙先是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了一番,接着压低声音,用很流利的汉语说道:
“我有货!”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卖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李明微微点头:
“带路。”
…………
四个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角落。
韦待价用现学的契丹语问了一句。
“呃?”那胡人眨着懵懂的眼睛。
“……货呢?”阿韦用汉语又问了一遍。
“哦。”
这回对方听懂了,拨开地上的树叶,底下是一个陷坑,里面是成堆的动物毛皮。
“看!上好的皮草,买些吧!”
三个人互视一眼。
皮草并不是管制违禁品,为什么这么偷偷摸摸?
问问题之前,李明先套近乎:
“兄弟这身行头少见啊,契丹人?还是黑水靺鞨?”
现在这时代,就算是少数民族,也很少有这么粗犷的打扮了。
那“胡人”咧了咧嘴:
“我才不是蛮子,我是汉人!”
啊?
“嗐!”那家伙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这身打扮,叹了口气:
“以前我也是种地的,但遭了水灾,家里人都快饿死了,不得已向慕容家借了高利贷。
“然后,我就还不起本息,土地就被他们收走了,我也只能上山讨生活了。”
李明听出了一个重点:
“慕容家族,是谁?在本地很有势力吗?”
刚才那老摊贩聊起所谓山海捐时,也提了慕容家一嘴!
“慕容家族是咱这儿最大的家族,在平州盘踞了上百年,没人惹得起他们。呸!”
那汉子恨恨地吐了口痰。
“慕容家的家主,慕容燕,是平州的土皇帝。那家伙几乎占尽了所有的土地,乡里乡亲都成了他的佃农。
“我不想替那夺我祖产的家伙卖命,所以就逃进山里当野人了。”
李明仔细地听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小农户抗风险能力弱,一遇天灾,就容易被地主豪强利用高利贷剥削,掠夺走土地。
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这都是屡见不鲜的现象。
这便是“土地兼并”这种宏大叙事在微观上的具体表现。
事实上,门阀士族就是利用天灾和高利贷这套combo,合法合理地让唐朝的均田制走向崩溃。
嗯,自己身边的韦待价和侯君集,他们家族肯定也没少干这事儿。
看来,这个“慕容家族”就是平州本地的豪强大族啊。
名声不显,本质上和五姓七望那样的“门阀士族”是一样的……
就在李明思路发散的时候,那汉子解释道:
“你们外地人第一次来,所以不明白平州的规矩。
“慕容燕霸占土地,连山和海都让他占了。
“万一让他的狗腿子看见你我买卖皮草,就要向我们收山海捐,交易的七成都得给他!”
那个神秘的所谓“山海捐”,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地方豪强巧立名目,敲骨吸髓雁过拔毛的借口而已。
“七成?!”李明吃了一惊。
这一刀见骨的“税率”,连竭泽而渔都算可持续发展的了。
侯君集顿时眉头紧锁:
“刺史怎么能如此纵容慕容燕?”
贪个污、放个高利贷、兼并个土地什么的,那还是常规操作。
不仅在边远的平州,就算在京畿之地也是屡见不鲜。
可收税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简直是用皇权的麻筋跳皮筋儿玩!
刘歆是怎么搞的,如此纵容当地土豪,不怕弄出乱子吗?!
“纵容?呵呵,别太抬举那些庸官了。”
那汉子嗤之以鼻:
“平州天高皇帝远,朝廷命官有什么用?
“慕容家养着许多私兵,一个光杆的刺史能顶什么用?”
李明听得心里咯噔。
“封建王朝的统治边界”,这几个历史书上冷冰冰的字,此刻变得无比具象化。
如果说,在远离中原腹地、交通通信极为不便的边远地区。
有什么比地方官员与地方豪强同流合污更严重。
那就是地方豪强直接甩开官员,单干了!
这是另立朝廷,分裂割据的节奏啊!
而且分裂的还是他李明的地盘!
这个叫慕容燕的,怎么把他的剧本给抢了呢!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土豪劣绅了!
必须要出重拳!
李明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辽东的真正对手是谁。
还是老对手,只是褪下了温良恭俭让的画皮,露出野蛮贪婪的真面目——
门阀士族!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