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3章 钓鱼执法
平州。
位于如今的冀东,相当于唐山和秦皇岛的部分地界。
是通往辽东和整个东北的门户。
平州下辖两个县,一是治所所在的卢龙县,二是临渝县。
根据房玄龄提供的贞观十三年户籍数据,平州全州共有户三千一百一十三,人口二万五千零八十六。
嗯,差不多一个小区的人口,像摊胡椒面一样洒在两座城市里。
“才这么点人,你说我是不信呢,还是不信呢?”
李明坐在车里,手搭着脑袋,望向卢龙县城的大街。
目之所及,和刻板印象不能说完全相反吧,也能算是不在一个图层了——
虽然远比不上长安那般繁华,但是卢龙县中,客栈、酒肆、铁匠铺、磨坊等基本设施一应俱全。
甚至还仿造长安的东西市,设有专门的集市。
至于路上行人,虽然称不上摩肩接踵吧。
但也绝不至于人烟稀少。
光一个卢龙县的县城,怎么看都不止两万多人的样子,这么点人口体量根本供养不起如此琳琅满目的基础配套。
更不用说,古代的城市化率极低,县城的住民只占总人口的一小部分,人口的大头还在县城下辖的乡里阡陌之间。
更更不用说,卢龙县之外,还有一个临渝县呢。
房玄龄是不是小数点点错了,少写了一个“百”?
“确实得亲自来一趟,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人口多点好啊。”
而除了人口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意外之喜。
那就是气候。
亲身踏在平州的土地上,他才真正感受到。
和民间的刻板印象不同,辽东的秋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寒冷啊!
想来也是。
唐朝正处于间冰期,连地处秦岭淮河以北的长安,都温暖湿润,并没有让李明感到不适。
至于后来经济发达的江南和岭南,此时更是热得让人融化,充满热带风情。
唐初的经济仍然北重南轻,气候也是占有一定的原因的——
毕竟冷了可以穿衣生火,热了可不能扒皮啊。
甚至于,连原本不适合人类居住的青藏高原,都孕育出了能严重威胁中原的农耕文明。
比如打得没出息的大唐后生仔们连续换家的某吐蕃。
在这种千年难遇的气候条件下,没道理东北发展不起来。
这也是当时李明别出心裁,选定东北为基本盘的原因之一。
唐朝初期,也许是千年之内,中原奔向东北最后的时间窗口了。
如果错过这一趟。
下一趟就得等一千年以后,东北老铁入关,东北自己向中原奔过来了。
而平州街景的现实,也似乎印证了李明的想法。
治所卢龙县,人来人往,人丁还是比较兴旺的。
加上汉人胡人杂居,又是东北门户,商贸也比较繁荣。
而皇帝陛下答应李明、为辽东输送的人才和物资,在李明正式就任以前,还没有发放一个字儿呢。
也就是说,平州是完全依赖自己的自然禀赋,就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客观来说,平州人民衣着简朴,面有菜色,显然生活清贫。
但人口是实打实摆在面前的。
辽东完全具有富庶起来的潜力。
然而,这就让一个问题显得尤为诡异了起来。
“平州只有三千多户、两万五千多人?这到底谁统计的?房玄龄一个一个数的?”
李明的手拍着《贞观十三年平州户籍人口》,好像在打房遗则的屁股。
老子可是连阿爷打了几只松鼠鸟雀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们这帮庸臣连大活人都数不清楚吗?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疯狂地指指点点。
“这个,那个……”
这问题对房遗则来说太超前了。
韦待价为小房开脱道:
“殿下,边疆之城,户籍有所少记实属难免。”
“可这少记的也太多了吧!”李明感到极度不解。
他是在基层机关组织过几次活动的,所以对人数有个基本的概念。
用眼睛大致一估,平州的实际人口与户籍数据之间,差着数量级呢。
这绝对不是用“误差”能解释的。
侯君集对此见怪不怪了:
“这事怪不得房相。
“因为百姓之家,人口越多、交税就越多。
“所以在越边远的地区,朝廷掌控力越弱,上报的户籍人口就越少,为的就是少交税。”
还得是吏部尚书,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唐朝的税收体系是“租庸调”,本质上是人口税。
每个男丁每年缴纳田租粟米两石,谓之“租”;服劳役二十日,谓之“庸”;绵麻绢布若干,谓之“调”。
一切以男丁为核心,妇孺老人和失地农民,谓之“不课户”,不用交税。
所以,站在老百姓立场上,就有很强烈的、瞒报人口的冲动——
人之常情,谁喜欢多交税啊?
不仅是唐朝,在以人丁税为主力税种的古代,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因此,在朝廷掌控力强的时代和地区,人口数量还能大致相符。
然而一旦时代动乱,或者在王朝统治的边远地区,朝廷掌控力一弱。
这户籍人口数字,就开始玄幻起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一到王朝末年,人口数量就突然雪崩。
并不是打仗真有那么惨烈,而是因为户籍混乱,大批人户瞒报逃税。
而当治世开始,正式户籍人口也始终超不过汉朝巅峰的六千万人。
一个封建王朝的控制极限,差不多就是这点范围了。
所以,到了东北老铁康雍乾的时代,一个“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一个“摊丁入亩”,实质取消人口税后。
直接把全国人口“爆”到了三万万。
并不是带清解锁了什么农业黑科技。
实际种过就知道,番薯玉米之类的南蛮作物,并不像网上吹的那样,吹口气就能养活几倍人口了。
后世统治者掌握的,其实是数字魔法。
统计学,很奇妙吧。
“阿翁也说过,人口户籍不宜统计得太细。”长孙延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正的明君,是不会与百姓锱铢必较的。”
李明瞥了他一眼:
“那欠我的这块租庸调,你阿翁给补吗?”
“呃……”长孙延一时语塞。
啧……
李明意识到了平州真正的问题所在。
不在外敌。
而在内部,在官场。
户籍人口与实际的出入这么大,他这外地人一眼就能看出的猫腻,当地基层官员会不知道?
可怎么就敢把这么离谱的数字端上来了?
见微知著,这就让李明不得不怀疑平州上报的一切信息了。
包括这一个月以来,他们潜心研究的这一堆基础资料。包括这份把他从长安大老远摇到平州的所谓“边疆急报”——
这一路看来,粮荒姑且不论,平州并没有十分严重的外患,民间生活波澜不惊。
但官场的内忧,李明已经见识一二了。
“君集,你看出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