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中枢都是软蛋,那么谈判使者能强硬起来,同样可以争取到不少好处。
岳飞说道:“局势相似,却有不同。澶渊之时,宋辽两国的皇帝都在澶渊,便于双方快速沟通,一日之间可以谈判数轮,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讨论。很快就能签订盟约,也是因为辽人急于退兵,有一定的运气成分。而宋金议和,是双方互派使者,每次谈判中间都会间隔很长时间,给大家充分考虑的时间,一个月的谈判都不如澶渊之时半日谈判的内容多。时间一慢下来,人就容易冷静下来。再笨的人,只要冷静下来慢慢思考,总能发现漏洞,再想办法补全,所以很难沾到便宜。”
李申之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也必须一试。”
“唉!”岳飞无奈地一声叹息:“也只能如此了,惟愿你们能为我大宋多攫取一些利益,少一些损失。这样等到日后恢复河山的时候,也能多一些助力,少一点阻力。”
看到岳飞无奈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李申之说道:“下官此来有两件事,一件是请教岳帅谈判的底线,二件是有一桩难事想看看岳帅有没有解决的好办法。”
岳飞手撕了一块狗肉,就着酒在口中嚼着:“你说。”
李申之只喝酒,没心思吃肉,说道:“朝廷主动求和,割地在所难免。从岳帅的角度来看,哪些地方是必须要保住,哪些地方是可以舍弃的?”
岳飞是大范围、大规模军团作战的大师,从他的战略眼光来看,尽量选择一些有利于日后战略反攻的据点。
岳飞放下酒肉,小臂搭在膝盖上,嘴巴继续空嚼了几下,说道:“金兀术也是兵法大家,我能看到的好处,他自然也能看得到。越是紧要的地方,他越是不会松口。想从他那里夺取军事要地,难。”
“若是不咬紧牙关,唐州,邓州,商州大抵是保不住了,能守住汉中、襄阳,还有一丝机会。若是这两个地方不保,我大宋就离亡国不远了。”中原的各处地名,岳飞早已熟烂于胸。每一处地方有哪些位置可以用兵,哪些道路可以行军,早都研究了好多年。
他就是一幅活地图。
岳飞太了解金兀术,也太了解赵构了。
金兀术擅长长途奔袭,选择从宋庭割走的地方,必然是他能够兵锋所指的地方。他不会要山区,因为山区不利于骑兵行军,要下来也守不住,一旦这些地方守住重要关隘起兵造反,金人只能干瞪眼。
仙人关和和尚塬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而平原地区根本就不用守,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哪里不听话就打哪里,骑兵直接就能杀过去,强攻也好,包抄也好,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反观自己的官家赵构,就是个军事白痴,只知道哪里钱多兵多,哪里就安全,全然没有一点全局战略观念。若不是吴氏兄弟把四川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拼死守护,勇退金军,他赵构为了自己的安全,敢把成都给卖了。
岳飞所列举的几个地方,跟后来宋金和议割让的土地相差无几,囊括了河南南部,湖北北部,安徽北部,整个中原地区几乎所有平原地带。
李申之说道:“若是用西线换东线,不知可否?”
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正好让战略大师岳飞给好好研判研判。
“西线换东线?”岳飞头一次听到这种提法,不知道李申之打的什么主意。
李申之解释道:“割让秦州、商州,换回徐州、应天府(商丘)。”
“嘶……”岳飞刚想反驳,随即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岳飞身上消沉之气消散,目光重又变得锐利起来,说道:“说说你的想法。”
瞧这情况,这想法应该有门,李申之有点兴奋,说道:“秦州、商州距离朝廷太远,不论是经济控制还是军事管理,全都鞭长莫及。金人占据了关中之地,攻取这两个地方易如反掌,而这两个地方又不如川渝和汉中重要,不是必守之地,不如当做筹码舍弃。
“而徐州和应天府(商丘),就像插在中原心脏的一把匕首,进可攻退可守。等到日后反攻之时,可以从建康发兵北上,经扬州、泗州一路北上(从南京出发,经过扬州、宿迁、淮安,从江苏省内行走),在徐州囤积重兵,北可攻齐鲁,西可伐中原。向东还能经海州(连云港)走水路北上,可谓一举多得。”
李申之越说越兴奋,岳飞脸上却面无表情,说道:“你能想到,金兀术也能想到。他为什么要答应你?”
自古以来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徐州算一个。
这种可以影响全局的战略要地,只要是懂一点军事的人,都会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李申之收敛一下情绪,说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计策环环相扣,莫非李相公的这个纨绔儿子,肚子里真有些东西?
“这第二件事,跟岳帅有莫大的关系。”李申之卖了个小关子,说道:“岳帅可知,此次议和还有一个条件,迎回二圣。”
岳飞一愣,随即明白此二圣非彼二圣。即使是当年提出迎回二圣的,也是赵构自己,而不是岳飞。当时的二圣就指的是宋徽宗和韦太后。要不然叫二帝好了,为何还要叫二圣。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岳飞问道:“迎回二圣与我有何干系?”
李申之说道:“虽然我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从我掌握的情报来看,迎回二圣的条件,是岳帅的人头。”
岳飞忽然呆住了。
他想过无数自己必死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这一条。
在一瞬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有苦涩,有不甘,有无奈,有荒诞,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自己鞠躬尽瘁,戎马半生,最终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
说舍便舍,说弃便弃。
末了,岳飞叹息道:“纵有千般理由,只须一人决断。官家想杀我,只需要他想杀罢了。”
(本章完) ', ' ')